恰好入秋。洗净了春之明媚娇艳与夏之茂密浓深,僻静山林深处的绿树呵着湿气悄然落下第一片叶。月圆蟹肥,桂花皎洁,却也恰好迎来层林尽染之时,陷入凛冽萧瑟气态,天地间洋溢着值得赏乐的温晴。恰好听闻母亲与外婆电话中闲谈道外婆今年由于已年近古稀且老家拆迁等原因没有腌制黄豆酱,才终于拾起搜寻已久的缺失于这个惬意秋天的那抹熟悉风味——早已镶嵌在记忆中秋日窗口的那碗酱肉。
外婆年轻时是村中远近闻名的美人与大厨,腌制酱肉便是她的拿手绝活。每年恰逢初秋,总能看到邻居家孩子们垂涎的可爱身影在家门口晃荡,抵抗不住馋虫的诱惑腆着害羞的笑脸想来大快朵颐一顿。外婆也以此自豪不已并将其繁琐的工序当做独门秘方珍藏。那年秋天我恰好住在外婆家中,才有机会探寻美味背后的秘密。
在外婆的“制酱秘籍”中,原材料的选择和制取加工颇有讲究。需在处暑时节来临之际翻出“压箱底”的去年成熟的优质黄豆干,辅以温水浸泡使之重又白白胖胖迎来“豆生”第二春,再将“白胖子”倾入铁锅中小火慢炖直至黄豆初现糜烂之意;蟠根错节却又必不可少的精巧工序则是酿制过程中的秉轴持钧。用双手将煮沸的黄豆揉碎并和上面粉压制成薄长条状曰“酱黄”,送入平躺于大地上恭候多时的桔梗干的宽敞怀抱中,耐心等待一周整使其发酵充分,冒出可爱的黄毛,再置于阳光下曝晒至水分散尽。最后,与事先腌制好的辣椒、姜、蒜浸泡些许时日并研磨至浓稠糊状,再小心收集于缸坛中储存;正所谓“好事多磨”,酱料的充分反应发酵与酱肉之灵魂——肉的选择也是一大重头戏。精选上等猪腿肉切成薄片,取出缸中经过静置沉淀发酵作文后更为入味可口的黄豆酱,使其于大火浓汤中翻滚融合,最终端上餐桌。在佳肴制作的过程中,唯有将准“恰”的节气、器皿与时机与“好”的食材、力道与火候相结合,才能保证黄豆酱的浓郁顺滑与酱肉的嫩滑爽口。
似乎是为了弥补这个庚子年秋天没能等到外婆亲手磨酱腌肉的遗憾,母亲恰好向原本大队里制酱技艺与外婆旗鼓相当并且已经将其发展为副业改善生活条件的人家购买了黄豆酱——却未料到这份好意只让我这只霜打的茄子更蔫了些许——那相同制法带来的熟悉味道中又透露着难以逾越与接受的陌生感让我无法接受。是我忘记了外婆的酱肉中加入了其他特别的作料吗?我推动了回忆的磨盘。人间的温情跨越无数岁月和命运的阴霾,将记忆烘烤的蓬松而馨香。我忆起了外婆因为我随口一句“爱吃”而每天清晨去撕下万年历数着日子盼处暑、一遍一遍筛选最饱满鲜亮的黄豆的身影,忆起了她用那见证岁月更迭的大手握住我稚嫩的小手去揉碎黄豆,最后一老一少笑作一团的欢愉,忆起了天蒙蒙亮时她便赶赴菜场去购买那块最精华的腿肉只为给小孙女更完美的食用体验……确实,在无意间,外婆恰好向她的酱肉中添加了一味独特作料——也使我魂牵梦萦的一味作料——多年来对生活永恒的赤城热爱与对身边所爱之人无可比拟的用心。
时间就如围墙上斑驳的阴影,因为日照而改变形状。外婆老了,这是我极度不愿承认却也肉眼可见的事实。疫情过后这个平淡却特殊的秋天,外婆没能亲手为我们送上饱含爱与关心的酱肉。也恰好是这个秋天,我和母亲下定决心要去向外婆学习酿制酱肉的技艺。外婆,以后的“恰”与“好”,由我,由我们,来替你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