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样一种精灵,它代表黑夜,却召唤黎明。
有这样一种精灵,它清瘦冷漠,盘桓于夕阳的葬礼。
它是鸦,一种卑微而伟岸、冷峻而智慧的生物。乌鸦的哲学,全部隐藏在它黑色的羽翼和深深的自嘲之下。
鸦自嘲:我是灾难的前兆。
人们总是愿意追捧那些漂亮的鸟儿,那些珠圆玉润的娇啼,那些五彩斑斓的外表。鸦自嘲:我没有婉转的歌喉,因为我为死亡和腐朽而歌唱,那些躲藏于暗流之中的光辉、那些声嘶力竭的呐喊早已撕裂了我的声带;我没有华丽的外衣,因为我愿意将一切丑恶暴露于世,换来更真实的痛。鸦自嘲:我就是虚弱者眼中的灾难,因为我比这些愚蠢的生物更清醒地看到繁华后面的空虚,更先知地预见了漂浮后面坠落深渊的沉重。
鸦的.自嘲,恰是它最深沉的自我评价,带着难以捉摸的微笑,黑色的微笑。这世上多的是鸟儿,吃吃喝喝、玩玩笑笑的鸟儿,寻寻觅觅、碌碌无为的鸟儿,它却是这般特立独行的鸟儿。
鲁迅的笔下始终有一只鸦。象征黑色、毁灭的鸦,在华老栓儿子的坟前肃穆静立,直飞上云霄,飞进鲁迅黑色的深沉和静默中。呼啦啦振翅的一刹间,震落几片残冬的枯叶,卷起冷冷的风。鸦见证了那个黑暗的社会和那些愚笨的人类。那些浑浑噩噩的灵魂,在鸦高昂的头颅和深沉的凝望下,受着心灵最深处的拷问。鸦在自嘲,或许是在嘲笑?
透过静静伫立树梢的背影,我仿佛看见了鲁迅的影子。他,也是一只特立独行的鸦,在那个腐朽的悲哀的世界,为中华民族呐喊着。他嘲笑那些即将毁灭的,他呼唤那些即将新生的;他嘲笑一个落寞民族离去的步伐,在悲痛中形成这个民族重生前的自嘲。
鲁迅原本就是那只肃立的冷峻的、充满自嘲中深刻智慧的鸦啊!只有他站在了天人交际的云端,看清了历史前行的悲与痛,走上了歌颂新生的那条光荣的荆棘路。
夕阳中,又见鸦低低盘桓的身影。鸦主持着夕阳的葬礼,用它一贯的姿势,一贯的肃穆。我又听见它的自嘲:我是灾难的前兆!而此时我已听清了这自嘲背后的隐喻,不是灾难,而是生生不息、日夜涌动的呐喊!
鸦从我的思想中飞走了。风走过天空,只留下伟大者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