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西堤公园,年轮般的展台抵去了时间的流逝。展台上的侨批让时间倒转;一旁码头上的红头船,似乎已经满载过番的潮人,做好了与骇浪搏斗的准备……
“强耸我儿知悉……”一位三十岁光景的男人站在书生的身后,眼睛追随着书生在纸上勾勒游走的笔尖。也许他的思绪会回到过番前的家乡,回到呱呱坠地的婴儿身上,回到红头船前送别的亲人身上,再到船边的海浪,最后是暹罗上空的一轮明月,系着故乡与他……我盯着那遒劲有力的汉字出神。
“……丁丑年元月初七家父清炎寄”书生收笔。男人道过谢,小心接过书生递来的书信,连同从洋行兑来的银票,同信一起放进信封。男人把信揣在兜里。到了侨批局,盖了戳。他的乡愁变成了一封侨批,飘到大洋彼岸的亲人手中。男人回到简陋的住处,那甚至称不上是一个家。浊酒一杯,男人哼起熟悉的潮剧,渐渐迷醉在月光里,迷醉在朦胧的乡愁中……一旁是来时的船票,系着故乡与他。
“叮咚”,短信提示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抽回游走的神思我回到现实,手机上出现了一行短信,原来是移民到美国的叔叔让我查收他寄来的快递,是一盒美国原产的蔓越莓。叔叔每年都给我们寄来各种各样的东西,吃的,用的……渐渐勾起了我对美国的向往,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在那里生活有多好啊!
想起异国的风情,我移步到老市区的邮政总局大楼——这里是全汕头过去最接近世界的地方,西洋式的建筑风格:琉璃瓦、石雕……欧陆式的建筑风格仍然可以一窥当年的繁华。一封封侨批,浸透着海外侨胞的血泪和汗水,蕴含着他们对祖国、故里和亲人的一片深情,昭示着他们对家乡、骨肉的责任感。
“人呐,最不该忘的就是本。因为他们在特定的时间滋养了你的身心,正是这些构建了你的人格,充实了你的生命,你的很多兴趣,自尊很多都来自于此。没了本,还有个啥呢……”也许美国很好,可脑子里突然就浮现起叔叔意味深长的话。我把侨批里一个个过番的主人公都叠加在叔叔身上,这个在外国多年的老人,经历了这么多事,是最有深刻体会,最有发言权的。
本,不该忘,也不能忘,在几十年前网络远未问世的年代,人们千方百计,只为了寄托一份思念。不忘本,我认为就是一种敬畏,一种对故乡,对历史的敬畏。
“叮咚”,又一条短信提示:不管来美国多少年,我始终觉得蔓越莓再好吃也比不上故乡的桑葚。我看着叔叔的短信笑了,“确实是,本不能忘。”
父母工作忙,我从小跟她生活。我很烦她,总打着“为我好”的幌子,这根本不是爱,她什么都不懂!我和她,便在着青春的步伐中,渐行渐远,只留下一片深不可测的黑暗……
这是一个令人窒息的冬夜,天上乌蒙蒙的黑云压制着大地。这个点,路灯还都未点亮,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无边的黑暗紧紧地包裹着我。
到家了,门是半掩开着的。一开门,一股热浪涌来,在空中扑棱着画着白圈,我嗅了嗅鼻子,空气里浸润着朴素的甜香,那是蒸饺特有的气味。她包了饺子。她闻声道:回来啦!快去洗手,吃饺子,要不然冷了!下次放学动作快点,不要跟同学去玩,早点回家……“她总是这么唠叨不近人情,我嘀咕道。我甩了甩手上的水,接过碗筷子大口大口地吃。她顺手往我的碗里夹饺子,笑道:“你们家教午餐吃啥?吃得饱吗?今天学校有啥有趣的呀?”她坐在木藤摇椅上,虽正讲着话,但手上包饺子的动作却豪不紊乱。我本想告诉她今天来了个外教老师,但是转念一想,她是个这么落后的老古董,肯定不懂。“没什么有趣的,你太啰嗦了。”我不耐烦答道。她顿时安静了,红着脸似乎有点愧疚。
又是一锅饺子的蒸汽弥漫。她端起热气腾腾的锅,迈着碎碎的步子走到跟前,一个接一个地将白白嫩嫩的大饺子往我碗里夹。她说:“这一锅是你最爱吃的笋饺,多吃点。”我连忙轻咬一口,醇厚的浓汁顿时冲击了我的味蕾,皮薄馅大,萝卜丝香,竹笋丝甜,那滋味哟,唇齿留香,令人欲罢不能!放学时的疲惫顿时烟消云散。她就那么安静、慈祥地坐在我身旁,她的眼中微微闪烁着,咽了咽问道:“好吃吗?”我点了点头,顾不上回答。她很是得意,拉住我的手,笑道:“好吃就行,以后你想吃啥就跟我讲!再去给你拿点。”她手中的温暖似乎渐渐传到我心头,融化了些什么……
她直起身来,慢慢踱去厨房,不知何时她的脚有点跛了,我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月光透过雕花的窗斜射在她的背影上,显得那么渺小,孤寂,可我印象中的她是那么高大……我突然间有点心酸,内疚感涌上心头。望着面前一碗饺子,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不知不觉,月亮跑了出来,照亮了漆黑的夜空。
原来她,我亲爱的奶奶,耳朵不好,却记得我想吃饺子;爱唠叨,其实是关心;我回家晚了,就在家不停地担心,焦虑不安……
原来,原来,爱就在身旁,你一转身就能发现——饺子情,饺子爱。
爱是什么味道的?那个下午之后,我明白了,爱是薄荷味的。
那是一个阳光充足的下午,蝉在摇钱树上不停的地乱叫,烦闷的我恨不得把一切可以解暑的东西都吃掉。突然,我发现有一个花盆里没有花。我有点好奇,走进一看才发现原来花盆里长着很多矮矮的薄荷叶,靠近闻闻,薄荷叶散发着阵阵清香,还带着微微的凉气,我摘下两片,洗了洗,丢到嘴里大嚼起来。“呸!”我把叶子都吐了出来:“苦死了,苦死了,一点也不好吃”我气嘟嘟地坐回椅子上。
听着树上的蝉鸣,回想着今天和妈妈之间的不愉快,时间竟也一点点偷偷溜走了。不知过了多久,我咂咂嘴,竟有一丝丝清甜在口腔里游荡。咦?难道是那苦得掉牙的薄荷?怎么会有甜味呢?我又摘下两片洗净含在嘴里,没有用力的大嚼特嚼,只是温柔以待,于是,薄荷反而散发出阵阵清凉,这股清凉把我心里的烦躁也一并带走了。看着在阳光下闪光的薄荷,我似乎明白了什么:母爱是薄荷味的。
时间回到中午,我和妈妈正为了暑假怎么安排吵架,我认为暑假需要好好放松,可妈妈却认为应该抓住时间查漏补缺。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彼此都想用更大的分贝让对方听见自己的声音,于是,火山撞地球了,犹如青春期撞上了更年期!薄荷的清新还在嘴里徘徊,我的心也不禁柔软了下来。现在想想,也许是该好好学习了。可我还是想休息,于是我决定去和妈妈商量商量。
经过一番讨论,我和妈妈制定一个计划表,写明休息和学习的时间,劳逸结合。事情完美解决,我和妈妈都舒了口气。我看着阳台上的薄荷叶,心想,也许妈妈的爱就像薄荷叶一样,需要细细回味,才能发现其中蕴含的东西。那个早早起床上早市买菜的妈妈;那个在天冷时把毛衣放在我床头的妈妈;那个在我烦躁时递上一杯清茶的妈妈;那个为了我成绩提高四处找辅导老师的妈妈……您的爱正如薄荷一般,不张扬,不浓烈,默默的,温柔地流淌着,环绕着我,陪我长大……
窗外的蝉鸣仿佛不再那么喧闹。薄荷叶上闪烁着点点阳光,屋檐下的我们也许依旧在吵吵闹闹,但细细回味都是那么美好,蕴含着一份份爱。
原来,爱是薄荷味的。
台灯下,喉咙灼热如火烤,刺痛如针扎,可能我的异样引起了爸爸的注意,不一会儿,一碗泛着淡黄色的水,端到了我眼前。
我正在疑惑这是什么药时,爸爸似乎看穿我的心思:“这是用我们家种的金银花煮的水。”“不是已经枯死了吗?”“要上去看看吗?”强烈的好奇心驱使我忘记了病痛,尾随着父亲一起来到阳台。
阳台上虽然开着一盏小灯泡,但光线依然不明亮。即便如此,我还是感受到一股旺盛的生命力扑面而来!真是太令人惊讶了!金银花又恢复了生机活力,绿油油枝叶又爬满了护栏,花儿就像绿色帷幕上的舞者,在微风的吹拂下,舞姿醉人,惹人怜爱。我情不自禁上前,摸着带有绒毛的叶子,闻着清凉的花香,我所有的不适好像都消失了,心情平静如水。
记得一个月前,由于期末考砸了,父亲见我垂头丧气地样子,安慰道:“没关系,做错的地方要知道怎么改正,下次努力。暑假带你出去散散心吧。”犹记得那时,老爸的话就像眼前的金银花,平静了我浮躁的心情。可是快乐地旅游归来,我却赫然发现,由于我的疏忽,我的“好朋友”已经枯萎,金银花被阳光晒得面目全非,原本绿油油的“屏风”只剩下几根稀疏的枝条,花儿全谢了,就像一个垂危的老人趴在护栏上。想起以前金银花枝叶繁茂的样子,又想起那清心的花香,我不由得感到十分痛惜。我想,金银花一定活不成了。现在,看到眼前的金银花竟有如此的生命力,在逆境中如此顽强地生存,我感慨万分。
“快把药喝了吧。”爸爸居然把凉水端到阳台来给我,心中一阵又一阵感动在翻滚着,可拙于言辞的我,只是低着头接过父亲递来的碗,一饮而尽。“有点苦”,我皱着眉头。爸爸笑着说:“良药苦口嘛!就像金银花,不吃得苦中苦,哪得今日扑鼻香?”
我豁然开朗,亦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随着年龄的增长,父亲对我的教导已不再是小学时的打骂,取而代之的是循循善诱。父亲想告诉我,只要我坚持努力,我也一定能够开出属于我的美丽花朵。而父亲又何尝不是像眼前的金银花一般?在我“病”时,即使予以我关爱和医治,不管是在身体上,还是心灵上。他的爱,没有玫瑰花浓烈,却如金银花清心。
原来,父爱如花。年轻人,在作文心上开一朵花吧,学会珍惜,让四溢的花香,芬芳如歌岁月。
又是黄昏,街上的落叶急促地飘过,暗红的太阳迟迟不肯落下模糊的地平线,街上只剩下我拖着长长的影子游荡着。“唉,究竟是什么原因呢?”考试失利的我有些懊恼,不知如何面对。此时的我就是个大写的“衰”。
当夜晚的帷幕织上天空,夕阳被赶下舞台。华灯初上,小公园亭就已经显得十分耀眼。过路行人纷纷停步驻足,观赏眼前这绚烂的光景。即使是再繁忙的白领,目光也会在上面停留一两秒;挂满笑容的是无忧无虑,追逐打闹的小孩;历经沧桑的老人,用那两汪不再清澈的秋水,细细打量这座金碧辉煌的亭子,用那皮肤粗糙,长满老茧的三指,捏住茶杯,抿了一口,伴随孩童银铃般的笑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脑海中浮现的,可能是过去的一幕幕……
我的脚步也不知不觉在此停留,我将目光投向她——小公园亭,她运用中国传统的榫卯结木构搭建框架,不使用一颗钉子,选用整块的实心石料铺设亭基和台阶,同时还运用新的建筑技术对亭的檐口等处进行微整形。因为柚木是千年不腐的木材,除了外观涂红漆,若干年后需要刷新之外,其余部分经过日晒,色彩会越变越漂亮,呈现夺目的金黄色,可能会成为汕头永久的标志性建筑。整个小公园亭修故如故,但又令人耳目一新,焕发着全新的生命力,哪里还有以前的消沉?
可别人生机与我何干?我依旧是那只消沉的丑小鸭。我把视线缓缓移开,如此耀眼的生机只是愈加令我扎心罢了。不经意间,目光扫过旁边的一块石碑,由上面的简介我大略知道了她的故事——
原来,这座见证“百载商埠”历史的建筑,如此繁荣的背后也曾消沉过……在文革时期“破四旧”中,她是块难啃的硬骨头,经过工人大铁锤的“锤验”,却还是在爆破中夷为平地,许多老人提起这件事仍然惋惜不已。
心中有些震惊,又隐隐的有些幸灾乐祸——原来,耀眼如你,也曾消沉过!然而,阴暗的念头仅仅是一瞬,脑中突然有一道闪电划过,连百年建筑都可以在消沉后焕发生机,我又如何能消沉倦怠?
回想起过去的一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成绩一落千丈。原本上扬的嘴角渐渐落下;本来轻快的步伐如今沉重似老人;我开始一蹶不振,连最后努力也即将放弃……
我又将目光投向小公园亭,我明白了很多:历史分分合合,建筑兴衰更替,人生之路怎能没有挫折艰辛?一味消沉只会一败涂地,明白道理,顺时而动,方能勇往直前!
嘴角边是我不常见的笑容,望着小公园亭,我大步向前。
咔嚓——“咬鸡头”!母亲用手机拍下了我今天“出花园”的第一张精彩相片。
今天我穿着新鞋子和新衣服,很特别,居然坐在餐桌的正位,平时不管在哪一个场合,我都知道小孩是不能随便坐在餐桌的正位的。我想,也许我长大了。此时,桌上摆着丰盛的菜色,特别醒目的是一只大公鸡,鸡头朝着我,坐在旁边的妈妈示意我先动筷子咬鸡头,其他人才可以跟着动筷子。鸡头好吃吗?心中虽然疑惑,但在这庄重的场合下,我却只是乖乖照做。爸爸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释道:“咬鸡头是出花园的重要标志,寄寓你今后能出人头地,兴旺发达。传说嘉靖年间潮州状元林大钦放学路上遇一老者,大钦非常聪明,对上了老者的对联,老者奖给他一只大公鸡,回到家,父亲将鸡宰了把鸡头奖励给大钦,后来大钦考中了状元,名扬天下,潮汕人认为这是好兆头,所以出花园时就要‘咬鸡头’。”原来是这样,看来长大还意味着要给家族争光?我能做好吗?
咔嚓——“拜公婆母”,母亲又用手机拍下了今天的第二张精彩相片。阿嫲牵着我的手来到眠床前。草席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三牲果品。我学着母亲的样子,点燃了“公婆灯”,双手合十,跪在红色的地毯上。母亲挨着我,小声耳语:“七月初七公婆母生日,需拜别公婆母,就表示你已经长大,走出花园,就不再是终日在花园里玩闹的孩童了。”
啊,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我,我长大了,可记忆中,我好像不久前还玩“学母鸡孵小鸡”,为了和姐姐“比美”,还“男扮女装”呢……“我真的长大了吗?”我终于发出了心中的疑问。“今天只是一个仪式,但其实,在妈妈眼里,你已经长大了。”听了妈妈的一番话我更加疑惑。“你忘了老师和爷爷生病那次你做了什么吗?”
哦,对了。有一次,我看到老师上课时声音沙哑,脸色苍白,意识到老师是生病了。于是,我带领同学们为老师送上我们自制的贺卡,表达了对老师的感恩和关心;还有一次我在家,不知道哪儿来的能力,竟能为病倒在床上的爷爷做些护理,买药、煮药、买菜、做饭……在外忙完了一天工作的父母回到了家中,欣喜地夸我“好小子,你有担当了!你长大了!”噢!原来,我已经长大了!长大原来意味着为自己、为他人负责啊!
妈妈将今天的精彩相片以及我幼时的搞笑相片一并都发上了朋友圈,立即获赞无数:孩子长大了,长大了!是的,走出“花园”的我,原来,已经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