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名纳粹,却违背了希特勒的意志;
他是一名商人,却散尽了千万贯的家财;
他贪财,他好色,他做投机倒把的生意;
他破产,他逃亡,他站在德国的对立面……
有人怀疑他的生命名单,是否伪造,答案在风中飘荡。
(一)
“老头儿,你怎么愁眉苦脸的?”冰冷的话语一如缓缓抬起的冰冷的枪口。
“我的亲人被带进了集中营,生死未卜。”恐惧、惊惶、黯淡的眼神下,低沉、痛苦、悲伤的语气中,仿佛却又流露出一抹坚定的不屈。
军官不以为意地晃荡着嘴里的香烟,继续和随从嬉笑,用粗俗的字眼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元首英勇的军队取得的辉煌战果。昏暗的厂房中,烟头上的一小粒火星随着他的发声鬼火般有规律地上下颤动,“那就送你去见他们。”
“不!先生,请不要开枪!”我一个健步冲过去拦在党卫军军官身前。军官略一诧异,啐掉了烟头,紧扣的食指稍一放松。“请不要开枪!这会影响工人的士气。”我竭力为工人求情,“军方订单的生产是不能延误的!”军官显然对我这家公司从老板到工人的态度感到十分可笑,却并没有停手的意思。“如果你不开枪,我就,我就送你一瓶最好的酒。”我近乎绝望地最后喊叫了一声。
军官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轻蔑的目光从犹太工人身上移走,和随从相视,嘻嘻一笑,手中的枪立刻耷拉了下来,径直走向我的办公室……
“朋友,你知道吗?一个生命就这么被我救下了?还不如我眼前的这瓶红酒!”他手一扬,倾尽了杯中最后一滴红酒,似乎努力想把这段阴暗的回忆甩出大脑。“别再喝了!”朋友一把从他手中夺过酒瓶。那位工厂主将涨得通红的脸深深埋进臂弯,双手无奈地揪扯着头上的时髦发型,“我爱我的国家,可这次我认为他错了,就让酒精把我的脑子焚烧了吧!”那么多无辜的人被杀害,这不公平!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意味深长地向窗外眺望,对有的人来说,命运就如同窗外的夜,漆黑一片。他一声长叹,又陷入沉静。他的声音在酒精的腐蚀下变得迟缓而嘶哑,却好像因为浸透了一种伟大的信念而异常有力:“我觉得犹太民族正在遭到毁灭。我对此别无选择,必须帮助他们。”
一个男人要走过多少条路,才能被称为男人;
一个间谍要窃取多少军机,才会在纳粹据有一席;
一个商人要攫取多少金币,才会发现上面的污迹;
一个浪子要风流多少时光,才会追悔莫及……
答案,我的朋友,在风中飘荡。
(二)
“监狱,呵,大概是第三次了吧?”对熟悉的牢房竟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第一次是他被指控改善犹太人的生活,第二次是他被指控在进行黑市交易,这一次是他在生日聚会上轻吻了一位犹太女孩的面颊。
助手临走时在他耳边低语:“监狱的看守党卫军的头目都被买通了,不需忍耐多久,先生就会重获自由。”和以前一样,牢房称不上舒适,但也算干净、整洁,此时此刻,却又有无数生命在死亡工厂中挣扎,无数亡灵在地狱中鸣泣。他郑重地在床榻上坐下,眼前浮现出他亲手整理的一千多位犹太工人的名单,是他对良知与正义的承诺。脑海中又继续构画着下一场与死神的博弈。
一个灵魂作文要历经多少沧桑,才会孤独离去;
一个人要生存多少年,才能获得自由;
一个人要有多少耳朵,才能听见人们哭泣;
一个人要转头多少次,假装他没看见;
答案,我的朋友,在风中飘荡。
(三)
午夜,城外,炮弹,黑市交易。
汽车“吱”的一声,在颠簸的路边上停下。卖家显然十分准时,他瞥了瞥四周,早有几辆大卡车隐蔽在夜幕中,无月,在惨淡的星光下,勾勒出一圈黑黢黢的轮廓,像一头头收缩起獠牙的巨兽。“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他冒着寒风,和几个提着黑色箱子的随从从车上走下,卷了卷身上的大衣。战况不利,尽管纳粹竭力向一般民众封锁消息,但仍弥补不了工厂里的紧张气息。受伤的野兽将会更加残暴,垂死的恶魔也会更加穷凶极恶。恶魔的爪牙们嗜血的欲望被失败勾起,尽管有生产军用物资的保护符,尽管他已散尽千金,行贿遍了大小官员,尽管他拼尽全力不惜在通往集中营路上的卡车上截下险遭厄运的工人,但死亡仍步步紧逼。分发的给养远远不能满足需求,得到黑市上购买;党卫军时时用恶毒的眼光寻找着下手的机会和借口;柏林更是传过话来,工厂生产的炮弹数量既不充足,质量也不过关,这是最后一次警告,倘若工厂被解散,那工人们……
即便囊中羞涩,他只能出此下策。
“您瞧瞧,按照吩咐,我们头弄来这批货色,正宗的德国货。”对方将卡车上的帆布轻轻掀开一角,让他验货。边上早有几个人走过来清点买金,他示意随从将箱子打开,成捆的马克、金条。“哈哈,这可是一笔大买卖。”对方兴奋地搓着手,跺着脚,想要驱赶一些黑夜的寒冷,贪婪的神色又泛起一丝狐疑,“不过,我始终想不明白,上几次是食品,这次竟是炮弹!这玩意儿盟军和元首看得都很紧,我在刀口上舔两滴血,你要他做什么?”他低头不语。自己何止是在刀口上舔血,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炮弹被设法秘密安全搬进工厂,可他不知道这样的冒险还会有多少次,他的工人、他的事业以及那部摇摇欲坠的战争机器,还会有多少时日……
一个人到底要花费多少生命,才能知道太多人死亡;
一个孤儿要失去多少亲人,才能天堂相聚;
一个民族要牺牲多少生灵,才能获得重生;
一把屠刀要起落多少次,才能铸剑为犁;
答案,我的朋友,在风中飘荡。
(四)
“先生,请问您贵姓?”“哦,叫我奥斯卡。”他醉醺醺地答道。
“先生,请问您是做什么的?”“做过两天生意。”他昏沉沉地答道。
“先生,请问您的爱好?”“美人,美酒。”他笑嘻嘻地答道。
尽管听了许多犹太幸存者的诉说,作家赫伯特�斯坦豪斯初采访他时,面对眼前这个落魄但仍不失风流的公子哥,不禁暗自发问,他真的是那个英雄?
答案,我的朋友,在风中飘荡。
他暗度陈仓,救出了上千犹太人;
他穷困潦倒,在通缉下孤独终老;
他是一个唯利是图的救世主;
他是一个人性未泯的叛国者;
他不是英雄,他也不是天使,他就是上帝。
有人质疑他在大屠杀的血海中驾驶起生命方舟的动机,
答案,我的朋友,在风中飘荡。
他是奥斯卡�辛德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