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至深秋,我眼睛里的那些场景---连绵的山脉,崎岖的山路,还有那一直孤立山间的灰色墓碑,便会接踵而来。冰冷的墓碑边,那张黑白照片中的眼睛尽览山下,丰厚紫唇仿佛在下一秒就要张开,发出熟悉且另人安心的絮叨声。
奶奶,你在天的那边还好不?
最能想起的,是奶奶的正脸,她说她要一直看着我的脸,才会安心,所以她总是习惯性正对着我说话。如同乱劈的柴木一般的蜡黄皮肤若隐若现在多余的灰白发丝之下,一双眼睛如同两个失色的玻璃珠直勾勾地盯着我,在鹰钩鼻底下是一张紫红的病态嘴唇。接着我便听见她的声音,那张嘴唇一张一合,说出来的声音象被狂风吹得支离破碎,断断续续却总是不依不饶,絮絮叨叨地贴着我的耳朵。总之,这是一个因心脏扩张而脆弱如落叶的老人。
在弥留之际,她总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脱水之鱼般卧病在床。可她还是不依不饶且断断续续说“阳阳在哪呢……在哪……”
因为要就近照顾奶奶,我的书房改成了奶奶的起居室。从此,只要我一踏进房间,那羸弱的身影便迫不及待地想亲近我,我也不厌其烦地听着她一遍又一遍的絮叨。有一回,我因感冒不小心在门窗大开的房间里睡着了。醒来时是被热醒的,才知道家里停电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独独摆放着一根蜡烛,红得烧心的火苗雀跃在窗户上,将我的脸烧得通红。惊起时不小心碰到热开水,一双黑暗中伸出来的双手抓住我。回到头去,赫然是她那张发紫发白的嘴唇。她原来是一直站在我身边陪伴着我的吗?飘忽不定的火光衬着她微张呼气的嘴唇,我感动得落泪了。
后来奶奶病情加重转进了医院,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每每望见充满她唠叨的房间,心里却空落落的。最后一次见奶奶是在深夜,她的皮肤完全变为灰黑,嘴唇更紫了。我的心像被针刺了一般,钻心的疼。原来一个人病倒了,是那么的脆弱!我双眼浸满泪水,弯下身拥抱她。她单薄得像张纸躺在我怀中,嘴中念着“阳阳”。
终于,一枚枯黄的落叶,就这样被秋风无情地卷走了。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落叶已飘,但不会走远,早已化成泥土,要滋润来年的春花。奶奶已逝,但她的絮叨依旧在耳边,我对她的思念依旧在心间。因为,亲情是永远不下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