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悄悄缓和后,我便开始恢复自己的晨跑老习惯。每天六点天蒙蒙亮,我就蹑手蹑脚地出了门,朝中心公园跑去。
东边晨曦初露,云彩也梦幻般淡淡地飘在空中。公园里,一树树不知名的白花被春雨打落下来,散落在地上甚是好看。树梢上开始热闹起来,东一声鸟嘤,西一声鸟啼……到处都是春姑娘的足迹!
公园大路上多了些闲不下来的人。虽说带着口罩,但几天下来也算是彼此熟悉的旧面孔了。跑完两三圈后,我便到单杆和双杆器材那块去。这是放寒假来第一次看到标准的运动器材,未免有点手痒痒。轻轻一蹦,我紧抓单杠,开始拉引体。“呦——小伙子不错啊。可惜为啥要荡呢?直挺挺拉上去,不好吗?"我吃了一惊,跳下来循声扭头一看——一个看上去已过耳顺之年的中年大爷。他肤色健康,浑身健壮的肌肉,没有一点中年人的臃肿体态,定是经常锻炼的,喜街练的大爷吧。
大爷见我好奇,便阔步走到杆子旁,蹭地一下就倒挂在单杠的杆子上,接着便一个接一个地悬空高难度地做起仰卧起坐来。不一会儿,又嗖地四肢支撑到了双杠上,飞速地做着俯卧撑……我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大爷似乎注意到了我的吃惊,便热情地对我说:“你要不来试一下——很简单的!”我一愣,就慌忙跑开了。
一整天都惦记着大爷了得的功夫,我心想明早上一定要向他请教请教。他果然又在那里。见他微笑地瞧这边,我便礼貌地问了句早安,他倒吃了一惊,没支声。僵了半晌,我斗胆一声问:“请问您可以教我昨天的那几个动作吗?"他点了点头,叮嘱我注意安全——双手似铁钳般紧握双杆一边杆,腰腹一用力双腿便从两臂穿过,再稍一曲满分作文网。再不偏不倚的倒扣在杆上,脚尖顺势向另一杆一勾。最后再慢慢放开双手。过一会儿,双手再钳住杆上,脚尖一抽。腿部随着惯性从双臂倒退,一转身落地便成了。
轮到我了,我笨袦的双手扣在杆子,双腿怎么都上不去。“你身子蜷一蜷,试下!”
我试了几下,仍不奏效。“请您帮我推一下呗——”“这可不行,难道以后都要我来你推吗?"
无奈之下我一发劲,咬咬牙嗖啦一下穿了过去。“哈哈,感觉真爽啊!”接着问题又来了——我该怎么下去?“大爷,大爷,您帮帮我呗!”“那哪行?以后没人帮你……"我只好无奈地趔趄地下来,差点摔倒在地。
日复一日,每当跑完步,我快精疲力尽时,他总在那里笑眯眯的看着我。就这样,我俩就像多年的师徒似的,他一旁指点,我杠上动作……要是一天落下不去公园那儿练几把,心里还真有点空荡荡的。
前天早上,我跑完步上杠后正准备下来,四肢略感无力,轻轻摇了一下,说时迟那时快,背后立马感觉有一双大手轻轻将我托起……扭头一看,原来是大爷他若无其事的站在我身后!回家后我看手机视频,还以为自己是撞杆子了,才发现原来我做每一个动作,大爷他都将手悄悄地放在我身后,他是怕我这个年轻人发生意外啊。
每早收功前,旁边都有不少围观的叔叔伯伯。有人冒然地问大爷:“陈哥,又带孙子来练功了啊?”我与他尴尬地面面相觑。“哦,不好意思啊,弄错了;那这小子好福气,能得到您老亲自指点……”
也许多年后走在人群中,我可能认不出您来,但我要记住您的名字——陈德福。您我素昧平生,却结下了一段让我终生难忘的师徒缘。
楼下的便利店关门了,换上了那种廉价理发店特有的红蓝招牌。
最不适应的是外公。十几年了,他每天早上都去楼下那家店拿牛奶,还有他的酒,习以为常的老规矩了。整整一星期,外公还是穿拖鞋出门,要进电梯了低头一瞅,再慌忙跑回来换鞋,每次都感叹,人老了,这习惯就是难改得过来——哎!这去了多年的老店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那店很小,没灯,四周是不反光的水泥壁,中间堆起一柱子,啥都有挂,柜台很破,棕黑色的外皮在连接处翘起,格外扎人。椅子上坐的就是店家,又矮又胖,喜欢在没人时看书,就着身后冰箱微弱的光,看到精彩处脸上的皱纹有规律地摆动,偶尔会激动跳起来,又紧张兮兮地坐下,瞅瞅外头有人没人,生怕吓走了头一次来的顾客。
店家看上去像农场主,一幅呆板的样子,也不说话,可事实上十足的热心肠。相比于保安,他更像一位特殊的邻居。他喜欢帮忙,没生意时干脆兼职做起小区的快递员。他送快递很搞笑,踮着脚走到门前,用他胖胖的指头戳下门铃,扔下包裹转身就走。有电梯他偏不乘,而是走楼梯,生怕别人开门看见,追出来跟他道谢。
大伙都喜欢他,特别照顾他。上班的、上学的、晨练的、晚归的都打招呼。傍晚,下棋的老头总拉他过去切磋两把;夜里,散步的人们也会找他唠会家常,就算没一个顾客,他这也闲不下来。
年前,他说要歇业,去意大利看出国进修的女儿。街坊争相为他置办了该买的,还有人送来小礼物。他脸上挂着笑,很开心。资助女儿上学虽很困难,但坐飞机去看望女儿却是他这几年来的奢望。他贴上告示,拉着行李箱,轻快又急促地离开了。说是要在那待上二十一天,去看看不同的世界,了却对女儿的相思,然后再回来过平凡的生活。
疫情突然爆发,好长期时间了,便利店仍没开门,小区消杀的酒精喷到了那白纸上,手写的日期被染得渐渐模糊……像我外公一样,有些人开始抱怨,家里的蛋、奶马上要没了。更多人担心,怕他们的好邻居发生了什么意外。
直到大年初十早上,他回来了,准满分作文网确来说,他拉了满满当当一卡车货回来,肉、蛋、奶、水果、蔬菜,凡是大伙家里缺的都有。他一下车,下楼来的人们赶紧围上来,有打趣的,有说笑的,问国外好不好玩,问什么东西他店里有没有……他往常一样地招呼,却没表情地苦笑。“好的好的,我记下来,给你们送上去。”他难得开口,人们感觉他声音嘶哑了,像变了个人似的。嘴角还是挂着笑,像是要回到以前那样的状态,忙活完一整天,在椅子上瘫坐下来,目光呆滞。人们从窗户内往外望,见他怎就不怕病毒,带着口罩还到处送饭送水。
“谢谢大家这么些年来的照顾,我……嗯……打算不住这了……”他声音更加嘶哑,“抱歉……这么多天晚回来……抱歉啊……”
没人说话,大家被他说的话惊到了。院落里的榕树仿佛从这沉默中听出了惊雷似的,树叶的沙沙声戛然而止。他开始哽咽,继而放声大哭……没人打断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说不上一句安慰他的话。
过了好一阵子,他平静下来,默默收拾店里的东西。大伙木头人一样傻傻看着他。而他呢,头也不抬,钻进了货车,摇上车窗,准备离去。
就在这时,一位平时与他最熟的老爷子走上前,敲了下窗:“老哥你走得这么突然,怎么啦?”他没有回答。“那至少告诉我们你要去哪开新店吧?”
他缓缓摇下车窗:“我不开店了,报名去做志愿者,给抗疫前线运送物资……
“那……好吧。这么多年了,我们还不知道你叫啥呢。”
“我姓付,叫什么已不重要了。你们多保重!”
“那行,老哥您多保重!祝您一路顺风——”
听得到他小声的啜泣,眼泪掉进了上扬的嘴角:“谢谢你们!“
小区居委会主任有一天在大门口值勤,他手拿晚报跟大伙儿讲:“这上面说,杂货店主因疫情痛失爱女后,全身心投入抗疫前线,不分昼夜运送物资……”原来这战疫的平民英雄就是咱们的店家付哥。下面有他和货车照片,一眼就能看出来。
无论过去多少年,我也不会忘记这则新闻。我要记住您的名字——咱们热心的好邻居付老哥!
“腊七腊八,冻死寒鸦”。以往春节虽冷,但也还热闹。不过,今年情况可不一样。因为新冠疫情,家门都不便出,更不用说走街串巷拜访亲朋好友了,结果只能与爸妈宅家过年。
爸妈公司越到年关,越是忙碌,举家团圆的除夕这天也没得闲。平常在我家帮忙的伯伯也回自己家过年去了,没办法,虽有点感冒咳嗽,我最终还是得领命去商场购办些年货和食材。
我戴上口罩来到商场,人还真不少。食品区围满了人,究竟要买些什么肉食和蔬菜,我这新手还真有点手足无措,无从下手。正当犹豫之际,我喉咙发痒,强按住鼻子还是没忍住,“哈——秋——”,响亮的一声咳嗽把我也吓了一跳,更不要说身边那些正专心选菜的顾客了。
一位高个子大伯猛地在背后推了我一把,弄得我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慌乱中,我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一个大妈的衣袖,这下可好!她像见了瘟神一样的对我大吼:“干什么你?身体有病就别乱跑,要是把病传染给我,你可吃不了兜着走啊!”听她这么一嚷嚷,周围其他的顾客都像触了电似的,迅速往后退了一大步,弄得我满脸通红,好不羞愧……
一个背着孩子的母亲转过身去,她回望我的眼神比莲榴上的刺还尖锐,扎进我快要崩溃的心。刚进来时一直聊着疫情的两位销售员,还没等我开口问蔬菜在哪,她们就旁若无人似的丢下我,走到其他摊位前装模作样地摆弄货品去了。她们嘴里细小的嘀咕没逃过我的耳朵:“快走,快走,你想被传染吗?自己有病就不满分作文网该来商场……”我很能理解特殊时期人们对疫病的警惕,但真正亲身经历这场面时,我仍然有种无处话凄凉的尴尬和愤懑。
正当我晕晕乎乎,放下菜篮调整口罩时,身后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热情招呼:“小弟你找什么啊?需要我帮忙吗?”这年轻人大概二十出头,穿着商场整洁的工作服,给人一种精明利落的感觉。“谢谢啊,请问芹菜和葱在哪?”“噢,你从这里往前走,左拐,数到第五个框架就到了。唉这样吧,我带你过去——”说罢,他就领着我一直朝前走。我一边走,一边想:“明明刚才我咳嗽来着,那些人都对我避而远之,为何他却还来热心帮助我?”于是我跟上去问他:“小哥,你不怕我传染疫病到你身上吗?”他抬头看了一下我,笑了笑:“明明知道武汉是疫情的重灾区,为何那么多医生和逆行者还去那里施援呢?更何况你我都戴了口罩,我只是为你提供工作服务罢了。”正说着,我们很快就到了菜档前。
商场小哥要转身离去时,我连忙问:“哥,请……请问你叫什么名字?下次再时,我还要找你帮忙哩。”没想到我会问他这个,他犹豫了一下:“我嘛?我姓宋,你叫我宋哥就可以。别客气啊!没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事。”挥挥手,他就为别人提供帮助去了。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感慨:在人人讲距离,怕传染的氛围里,他却能主动走近我,——宋哥不也是那种博爱勇敢的逆行者吗?
谢谢你!宋哥,我要记住你的名字,记住我困窘和无助时,你给我的那份帮助和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