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囍”字贴出来,铿锵锣鼓敲起来,噼啪鞭炮燃起来,五碗翻席端上来……农家小院里亲朋乡邻满坐,喜气洋洋。这是父辈九兄弟中,最后一位叔叔娶媳妇的热闹场面。
魁梧帅气的叔叔牵着亭亭玉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新娘子拜了天地和高堂,然后被簇拥着送入洞房。
小叔叔书念到了省城里,能飞鸟成文,是五位爷爷的天之骄子,是十五个姐妹希望的靠山,是一群侄男侄女心里的偶像。
年已古稀的大奶奶身穿大襟蓝衣裳,系着腿带,收拾得干净利落,满脸的皱纹似乎变成了花纹。她掂着一双小脚跑进跑出,一遍又一遍热情地喊着:“吃好!喝好!吃好!喝好!”
看客的、掌大勺的、烧火的是几位大哥;端盘的、倒水的.、拾馒头的是几位大嫂。姐夫朋友们在新房里闹腾,新郎新娘出来敬酒的礼数完毕,亲朋好友酒足饭饱渐渐散去。
接下来由几位嫂嫂上手收拾残馍剩菜涮盘子洗碗,她们一边麻利地干着活儿,一边嘀咕:“看把小两口美的,等着我们耍媳妇吧,今晚有他俩招架的!”
家乡老辈传承谁家娶媳妇没人闹新房,不排场、不热闹、不喜庆,就不算有好人缘。可整个村庄住着的就我们一个大家族,男客们除了哥哥就是侄儿,哥哥闹弟弟的新房有失大雅,侄儿们想闹也不敢呀,能闹的敢闹的就剩这几位大嫂了。看着她们有说有笑跃跃欲试的样子,耍媳妇的招数肯定有谱了。
对于我们小孩子来说,关心的只是向新娘子讨要喜糖。据说吃了新娘的喜糖不牙疼,是真是假不知道。因为没吃到喜糖,天快黑了,我们还腻在新房门口探头探脑,涎着口水眼巴巴地等着不肯离开!好容易等到新娘端着糖果盘出来了,我们忽啦一下围住了她,她抓起两把糖果撒向我们。我们争着,抢着,迫不及待地剥开糖纸,塞进嘴里贪婪地舔着,好像就没吃过这么甜的糖果,连糖纸都要舔得干干净净,舍不得扔掉。
正在这时,四婶七婶向我们摆手,悄声说:“糖纸给我,一会儿还有糖吃”!然后使眼色让我们叫一对新人吃饭,而她们躲到大树后不知在捣什么鬼!
叔叔他们应声出门去吃饭了,两位婶婶偷偷进了新房,一转眼手里拿着糖果出来,悄悄地分给了我们,并吩咐我们保密拿回家吃去。
我疑惑地边走边想,糖盘里还有糖吗?她们又返回去干什么了?听到“嘿嘿”的坏笑声,我转头一看,她们怀里抱着新人的两床棉被,快速向三奶奶的拐窑跑去。噢!她们把新娘的两床被子都藏起来了。
天黑了,一对新人吃过晚饭回到新房,点亮了红蜡烛。洞房花烛夜,好温馨、好浪漫。站在我家门口,就能看到叔叔新房白生生的窗纸上贴着红艳艳的喜鹊登梅的窗花,时而能看到一对新人晃动的影子。
四婶七婶叫上几位大嫂去“听房”,她们神秘的样子深深地吸引了我。于是她们在前面走,我像一条小尾巴偷偷地跟在后面。
只见四婶把耳朵贴在窗户上听了听,用手在嘴里沾点口水,伸手在窗户上抠了一个小洞对着眼晴往里瞧。我似乎听到了新娘子的嬉笑声。
叔叔好像听到了外边的动静,哼哼了两声。新娘子说:“我也吃颗糖吧,看甜不甜!”
窗外的四婶七婶同时捂住嘴笑了,而我连大气都不敢喘……
“呸,呸!怎么是土块?我吃了一嘴土!”隐约听到屋里剥糖的声音。
“这颗是石头,这颗是土块,啊?这颗是黑炭!哈哈哈……”听着朗朗的笑声应该是叔叔。
“这是谁干的?”这哭笑不得的声音是新娘子。
四婶捏住鼻子:“这是谁干的?”
屋里有开门声,外边的人个个掂起脚比兔子都跑得快!
一会儿,她们又凑到窗前……
这时屋里新娘子正翻箱倒柜,因为他们新婚的两床缎被子不冀而飞了。新婚之夜没被子,这怎么行?
“藏哪儿了呀,屋里就这么大地方!”深秋的夜晚,风儿一吹,让人感到阵阵寒意!
我想:光在屋里怎么找得到?找不到怎么办?我灵机一动,也捏住鼻子来个鹦鹉学舌:“拐窑,拐窑!”打完小报告我撒腿就逃,婶婶们也躲了起来。
一转眼的功夫,叔叔迈着轻快的步子抱回了被子。他进门放好被子就把门关上了。
我想好戏看完了,婶婶们也该收场了。可四婶说:“别走!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边,好戏还没开演呢”!说着她打亮手电筒,拉着七婶笑呵呵地走了。
过了一会儿,她们就回来了,借着手电光,只见七婶把挎筐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倒在门口:一堆干草、一串红辣椒、还有一把扇子。
四婶贴近窗户听了听,没说听到了什么,就蹲下点燃了那一堆干草,红红的火苗瞬间照亮了周围的一切。七婶抓起那串红辣椒盖在了上蹿的火苗上,刹那间冒起了青烟。四婶掀起门帘拿起扇子向新房门缝扇去,缕缕青烟扭着腰向门缝钻去……
很快屋里就叫了起来:“这是什么味道?”
屋里的人咳嗽声、喷嚏声,声声急促;屋外的人嬉笑声、嘀咕声不绝于耳。门开了,一对新人衣衫不整地从屋里跑了出来。
四婶用手电一照,大家笑声越响了,因为叔叔把扣子扣错了,新娘子连鞋都穿反了!嫂子们又把新人拥进了新房,屋里“再来一个,再来一个”的呼声不断。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甜美婉转的歌声从新房里传出来,整个村庄好像都沉醉在这歌声里!
夜深了,热闹了一天的村庄都沉沉地入睡了,睡梦中耳畔仿佛依然回荡着“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祝福声,萦绕着妯娌嫂子们友好和谐的闹洞房的嘻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