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望舒经典爱情诗歌四首
(一)雨巷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样的颜色,
丁香一样的芬芳,
丁香一样的忧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
像我一样,
像我一样地
默默彳亍着,
冷漠,凄清,又惆怅。
她静默地走近
走近,又投出
太息一般的眼光,
她飘过
像梦一般地,
像梦一般地凄婉迷茫。
像梦中飘过
一枝丁香地, 我身旁飘过这女郎;
她静默地远了,远了,
到了颓圮的篱墙,
走尽这雨巷。
在雨的哀曲里,
消了她的颜色,
散了她的芬芳,
消散了,甚至她的
太息般的眼光,
她丁香般的惆怅。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飘过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二)寻梦者
梦会开出花来的,
梦会开出娇妍的花来的;
去求无价的珍宝吧。
在青色的大海里,
在青色的大海的底里,
深藏着金色的贝一枚。
你去攀九年的冰山吧,
你去航九年的旱海吧,
然后你逢到那金色的贝。
它有天上的云雨声, 它有海上的风涛声,
它会使你的心沉醉。
把它在海水里养九年,
把它在天水里养九年,
然后,它在一个暗夜里开绽了。
当你鬓发斑斑了的时候,
当你眼睛朦胧了的时候,
金色的贝吐出桃色的珠。
把桃色的珠放在你怀里,
把桃色的珠放在你枕边,
于是一个梦静静地升上来了。
你的梦开出花来了。 你的梦开出娇妍的花来了,
在你已衰老了的时候。
(三)到我这里来
到我这里来,假如你还存在着,
全裸着,披散了你的发丝;
我将对你说那只有我们两人懂得的话。
我将对你说为什么蔷薇有金色的花瓣,
为什么你有温柔而馥郁的梦,
为什么锦葵会从我们的窗间探首进来。
人们不知道的一切我们都会深深了解,
除了我的手的颤动和你的心的奔跳;
不要怕我发着异样的光的眼睛,
向我来;你将在我的臂间找到舒适的卧榻。
可是,啊,你是不存在着了,
虽则你的记忆还使我温柔地颤动,
而我是徒然地等待着你,每一个傍晚,
在菩提树下,沉思地,抽着烟。
(四)不要这样盈盈地相看
不要这样盈盈地相看,
把你伤感的头儿垂倒,
静,听啊,远远地,在林里,
在死叶上的希望又醒了。
是一个昔日的希望,
它沉睡在林里已多年;
是一个缠绵烦琐的希望,
它早在遗忘里沉湮。
不要这样盈盈地相看, 把你伤感的头儿垂倒,
这一个昔日的希望,
它已被你惊醒了。
这是缠绵烦琐的希望,
如今已被你惊起了,
它又要依依地前来
将你与我烦扰。
不要这样盈盈地相看,
把你伤感的头儿垂倒,
静,听啊,远远地,从林里,
惊醒的昔日的希望来了。
深闭的园子
五月的园子
已花繁叶满了,
浓荫里却静无鸟喧。
小径已铺满苔藓,
而篱门的锁也锈了——
主人却在迢遥的太阳下。
在迢遥的太阳下,
也有璀灿的园林吗?
陌生人在篱边探首,
空想着天外的主人。
新诗研究课程论文
论戴望舒诗歌的爱情意象及其人生经历 学生姓名 所在专业 所在班级 指导教师
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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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摘要„„„„„„„„„„„„„„„„„„„„„„„„„„„„„„„„Ⅲ 引言„„„„„„„„„„„„„„„„„„„„„„„„„„„„„„„„„„4
一、初恋中的爱情意象„„„„„„„„„„„„„„„„„„„„„„„„„„5 (一)丁香的意象„„„„„„„„„„„„„„„„„„„„„„„„„„„5 (二)单恋者和乐园鸟的意象„„„„„„„„„„„„„„„„„„„„„„5
二、婚后的爱情意象„„„„„„„„„„„„„„„„„„„„„„„„„„„6 (一)家的意象„„„„„„„„„„„„„„„„„„„„„„„„„„„„6 (二)蝴蝶的意象„„„„„„„„„„„„„„„„„„„„„„„„„„„7 参考文献„„„„„„„„„„„„„„„„„„„„„„„„„„„„„„„„8
- II
论戴望舒诗歌的爱情意象及其人生经历
·引言:
艾青在《诗论》中指出:“诗是由诗人对外界所引起的感觉注入了思想情感,而凝结为意象,终于被表现出来的一种完成的艺术。这种艺术是抒情的,是抒写人生经验的。”[1]而戴望舒的诗歌情调大多哀怨、柔婉、感伤,他诗歌中的意象总是能和他现实的生活戴望舒是现代诗人中最善于写爱情而又风格清绮秀丽的一位。读戴望舒的诗歌,诗有所联系,都有生活的原型。
歌中的意象总是令人伤感,总是勾起读者心灵深处的回忆,让读者总是在他所营造的感情基调上徘徊和哀怨。诗歌依靠意象来传达思想感情,诗歌中的意象多为诗人的想象。诗打动了我们,也正是这首诗的意象打动了我们。所以,正是戴望舒诗歌中的那些意象打动了我们的心,使我们产生了共鸣。
戴望舒一生深爱过三个女人,但都以其倾尽感情换取叛离而终结。诗人为这三个女人留下过爱的诗篇,把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写进了他的诗里。其中,戴望舒最爱的是其初恋情人。从他留下的爱情诗中可以看出,他把自己一半的感情奉献给了他的初恋情人——他好朋友施蛰存的妹妹施绛年。戴望舒用他诗中的意象,传递着他的感情,向读者述说着他对爱情的感受。他在爱情上的种种挫折和不幸,化成了苦恋意象;他诗中的苦恋意象总是显得那样贴切,那样动人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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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初恋中的爱情意象
(一)丁香的意象
戴望舒的代表作《雨巷》写于1928年9月。1928年正是戴望舒认识施绛年的那一年。《雨巷》里多次出现丁香姑娘这个意象,于是很多人推测丁香姑娘就是戴望舒的初恋情人施绛年。据戴望舒的长女戴咏素说:“我表姐认为,施绛年是‘丁香姑娘’的原型。施绛年虽然比不上我妈以及爸爸的第二任太太杨静美貌,但是她的个子很高,与我爸爸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很相配,气质与《雨巷》里那个幽怨的女孩相似。”[2]
“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飘过/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3]15这样的冷漠,凄清,又惆怅的情感满纸淋漓。那个梅雨时节,江南小镇上一条幽深、狭长、寂静、怀旧的雨巷里,一个孤独落寞的身影,撑着一把油纸伞,在细雨纷飞中彷徨,目光迷离有充满希望。戴望舒把自己的悲伤寄托在这条巷子里,幻想着有丁香一样的姑娘来到自己的身旁。可是他却迷茫“那丁香一样的姑娘”,那所谓伊人,她究竟身在何方?他有充满希望,他希望碰上那个有着“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的姑娘。就是她——这个“丁香般的姑娘”,寄托了诗人全部的梦想。这就是诗人戴望舒在《雨巷》里给我们呈现的梦幻般的意象。
历来解读《雨巷》,都将《雨巷》中的意象一一找到象征的对应点。如以悠长狭窄而寂寥的“雨巷”来象征当时黑暗阴沉的社会现实;以“丁香一样的姑娘”象征美好的理想,诗人把她作为梦幻中的情人形象,因而对她的苦苦追寻正象征对理想的上下求索以及求之不得的迷茫和失落;而抒情主人公“我”在这样的雨巷中孤独地彷徨,象征大革命失败以后,革命知识青年的“歧路之痛”。其实,把《雨巷》视为情诗也许更贴切些。在《雨巷》中的重要意象,就是戴望舒苦恋的丁香意象。 ·
(二)单恋者和乐园鸟的意象
戴望舒对施绛年的恋情是没有结果的,但戴望舒却无法从这份感情仲走出来。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一个可怜的单恋者”[3]30。单恋者诗歌寂寥而苍凉的意象。诗人在《单恋者》中的表白:“我觉得我是在单恋着,/但是我不知道是恋着谁;/是一个在迷茫着烟水中的国土吗,/是一枝在静默中零落的花吗,/是一位我记不起的陌路丽人吗?/我不知道。”[3]30诗句中的“迷茫着烟水中的国土”、“静默中零落的花”、“记不起的陌路丽人”,是诗人苦恋着的对象。这些象征着作者精神归宿的意象都是虚无缥缈的,一片模糊朦胧的虚幻意象,衬托了诗人飘忽不定的内心状态,让人感受到诗人心境从内到外渗透出的凄凉。
于是,在现实与梦想之间,在生存环境与生命渴求的矛盾冲突中,他开始了艰难的寻梦历程。诗人幻化成拿《乐园鸟》[3]47里的乐园鸟“飞着,飞着,春,夏,秋,冬,/昼,夜,没有休止”,然而“这是幸福的云游呢,/还是永恒的苦役”,后又问到:“假设你是从乐园里来的,/可以对我说吗,/华羽的乐园鸟,/自从亚当、夏娃被驱逐后,/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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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花园已荒芜到怎样了”?诗人的每个发问都暗示了自己寻梦的痛苦状态:明知是“永恒的苦役”,也要“,没有休止”地追求,既清醒于“天上的花园”已经“荒芜”,又仍然念念不忘,“交织着绝望与对绝望的反抗”。诗人对乐园鸟苦苦飞翔却能否达到目的地的询问与担忧,正好与他自己去法国前后对这份爱情可能有的结果的掂量相应。诗歌中的犹疑、感伤和迷茫正好与诗人在这场恋爱中的不自信有着潜在的呼应。然而,最终诗人得到的只是一颗空洞的心。[4]
戴望舒用自己生命的近六分之一时间去执着地追求他理想的初恋情人,尽管施绛年并未感到被痴情追求的幸福,但我们却从中感受到了戴望舒感情的分量,一个人对自己感情的负责任的聚积和沉淀,而不是随意的发散和轻抛。
二、婚后的爱情意象
正因为戴望舒对施绛年用情太深,无法忘怀,导致他最终苦恋一生。在他以后的婚姻中,施绛年留给她的阴影总是时不时出现,以致他与穆丽娟婚后,很快就冷淡她,不与她说话交流,当她是个局外人。穆丽娟晚年时依然对戴望舒耿耿于怀。穆丽娟说:“我们从来不吵架,很少谈谈,他是他,我是我。从小家里只有我一个女孩子,家庭和睦,环境很好,什么时候都不能有一点点不开心,看戴望舒看不惯,粗鲁,很不礼貌。我曾经警告过他,他再压迫我,我就要和你离婚。戴望舒听了也没有说什么,他对我没有感情,他的感情给施绛年去了。”[5]戴望舒在追求施绛年的时候,心扉是敞开的,渴望与她交流,并为之献上他的第一本诗集《我底记忆》。戴望舒要像施绛年解释自己的感情,以不同的方式抒发自己的感情,努力说服她接受自己的爱,他的感情有强烈的爆发力和深沉的激情,起苦恋意象也出现了相应的变换。
(一)家的意象
他婚后的这段时期诗作较少,具体反映他们幸福生活的诗句主要是他们分手后戴望舒痛苦而深情地追忆过往的幸福而作的《过旧居》:“这带露台,这扇窗/后面有幸福的窥望/还有几架书,两张床/一瓶花„„这已是天堂。/我没有忘记:这是家/妻如玉,女儿如花,/清晨的呼唤和灯下的闲话,/想一想,会叫人发傻,/单听他们亲昵的叫/就够人整天的骄傲/出门时挺起胸,伸直腰/工作时也抬头微笑。”[3]67这是戴望舒于妻子女儿在林泉居度过的他一生中最幸福的生活,家庭琐事中密密麻麻地散发着温馨,充盈着甜美。1944年3月写完《过旧居》后,难以释怀的感情让他于同年6月再度怀念过去的幸福,并沉重而热切的嘱咐他和穆丽娟唯一的女儿朵朵“记住那些幸福的日子”,记住“我们曾有一个安乐家”。[6]
他自喻的天堂——旧居,却没有与留住他的娇妻。露台、窗、书架、床„„这些都引申为家的意象,这些都是他内心所渴望的那个温暖的家。可是他对旧情的不舍,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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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是全天下女人最忌讳的。娇妻离他而去,爱情离他而去,温暖的家也离他而去。“而我脚步为什么有这样累?/是否我肩上压着苦难的岁月,/压着沉哀,渗透到骨髓,/使我眼睛朦胧,心头消失了光辉?为什么辛酸的感觉这样新鲜?/好像伤没有收口,苦味在舌间。/是一个归途的游想把我欺骗,/还是灾难的日月真横亘其间。”[3]67原来时曾相识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
(二) 蝴蝶的意象
戴望舒成家后非常爱自己的妻子女儿,爱自己的家。他去上海找妻子以求和解,却找到拒绝。他回到香港后,寄钱写信呼唤妻子的归来,换来的却是穆丽娟离婚的决心。在离开妻子和女儿的日子里,诗人的诗中频繁地出现“蝴蝶”的意象。他在《白蝴蝶》中写道“给什么智慧给我,/小小的白蝴蝶,/翻开了空白之页,/合上了空白之页?/翻开的书页:寂寞/合上的书页:寂寞。”[3]61戴望舒把自己化作一只小小的白蝴蝶,蝴蝶的翅膀,一张一合,就像一本翻开有合上的书。这本书,戴望舒却说它是空白的,什么都没有,只透出寂寞。没有家人在身边是何等的寂寞。于是,诗人又把自己化作蝴蝶,飞到妻子和女儿身边。在《我思想》中写到“我思想,/故我是蝴蝶„„万年后小花的轻呼/透过无梦无醒的云雾,/来振憾我斑斓的彩翼。”[3]60在《示长女》中,“你呢,我在草地上追蝴蝶/又摘下鲜花佩在我衣襟。”[3]70蝴蝶这个意象在中国传统的意象中,总是悲剧的象征。当然蝴蝶的意象是最美的,人间的爱情也是最美的,从而爱情就和这蝴蝶发生了牵连,自然也感触于其中情爱的缠绵,但更关注于其中的凄清和结局。鲁迅说:“悲剧是把最美的东西撕碎给人看。”[7]这样说来,蝴蝶的人生就注定是悲剧的了。戴望舒自比蝴蝶,不就是说自己的爱情就是一场梁祝般的爱情悲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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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 艾青。 试论[M ] 。 南京: 江苏文艺出版社, 2010 [2] 陈桔。 顺着雨巷·寻找戴望舒[ N ] 。 意林, 2007,(3):15 [3] 戴望舒。 戴望舒精选集[ M ] 。 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 2006 [4] 李想。 戴望舒的诗歌创作与人生[J] 。 文学教育, 2011, ( 6 ):100 [5] 王文彬。 云锁烟埋这幸福是短暂的——戴望舒和穆丽娟[J]。 新闻学史料, 1995,( 3 ):88 [6] 马星慧, 孟永林。 “幸福的云游”和“永恒的苦役”——试论戴望舒的苦恋与苦吟[ J] 。 天水师范学院学报, 2005(4)
[7] 鲁迅。 再论雷峰塔的倒掉——新编鲁迅杂文[ M] 。 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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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的眼睛的微光下
在你的眼睛的微光下
迢遥的潮汐升涨:
玉的珠贝,
青铜的海藻。。。。。。
千万尾飞鱼的翅,
剪碎分而复合的
顽强的渊深的水。
无渚崖的水,
暗青色的水;
在什么经纬度上的海中,
我投身又沉溺在
以太阳之灵照射的诸太阳间,
以月亮之灵映光的诸月亮间,
以星辰之灵闪烁的诸星辰间,
于是我是彗星,
有我的手,
有我的眼,
并尤其有我的心。
我唏曝于你的眼睛的
苍茫朦胧的微光中,
并在你上面,
在你的太空的镜子中
鉴照我自己的
透明而畏寒的
火的影子,
死去或冰冻的火的影子。
我伸长,我转着,
我永恒地转着,
在你永恒的周围
并在你之中。。。。。。
我是从天上奔流到海,
从海奔流到天上的江河,
我是你每一条动脉,
每一条静脉,
每一个微血管中的血液,
我是你的睫毛
(它们也同样在你的
眼睛的镜子里顾影)
是的,你的睫毛,你的睫毛,
而我是你,
因而我是我。
寻梦者
梦会开出花来的,
梦会开出娇妍的花来的:
去求无价的珍宝吧。
在青色的大海里,
在青色的大海的底里,
深藏着金色的贝一枚。
你去攀九年的冰山吧,
你去航九年的旱海吧,
然后你逢到那金色的贝。
它有天上的云雨声,
它有海上的风涛声,
它会使你的心沉醉。
把它在海水里养九年,
把它在天水里养九年,
然后,它在一个暗夜里开绽了。
当你鬓发斑斑了的时候,
当你眼睛朦胧了的时候,
金色的贝吐出桃色的珠。
把桃色的珠放在你怀里,
把桃色的珠放在你枕边,
于是一个梦静静地升上来了。
你的梦开出花来了,
你的梦开出娇妍的花来了,
在你已衰老了的时候。
戴望舒诗歌赏析
一、戴望舒:现代诗派的旗手
戴望舒,本名戴朝寀,1905年生于浙江杭州,1925年入上海震旦大学学习法国文学,受到法国象征派的影响,曾与同学施蛰存、杜衡等人创办《璎珞》旬刊,发表法国象征派诗人魏尔伦的译诗;1932年参加施蛰存主编的《现代》杂志的编辑工作;1932至1935年游学法国,进一步领受西方现代派诗歌的精髓;回国后与卞之琳、冯至等创办《新诗》月刊,提倡“纯诗”创作,是20世纪30年代与新格律派、革命诗派鼎足而立的另一重要诗歌流派——现代诗派的领袖人物。以他为中心的现代诗派的崛起,标志着象征派诗歌在中国的彻底本土化和成熟,以对中国古典传统诗歌精华的有效承继和对西方象征派诗歌观念和技艺的有效化用,及两者的完美融汇,大大推进了中国现代派诗艺的发展。出版有《我的记忆》、《望舒草》、《望舒诗稿》和《灾难的岁月》等诗集。
同样深受法国象征派诗歌的影响,同样致力于更具现代意味的象征诗的创作,与初期象征派诗歌的领军人物李金发相比,二人所受教育的不同、进入诗歌领域方式的不同,决定了前者的创作只是一次对西方象征派诗艺生涩的、失败的移植和试验,而后者则显然具备了更多博采新旧、融汇中西的能力,使象征派诗歌这一现代诗歌艺术不仅牢牢扎根于中国的国土,而且迅速地茁壮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戴望舒有着深厚的古典文学修养,他开始诗歌创作之时,正是新月派极大影响诗坛创作之风时,其成名之作《雨巷》于1928年8月发表于叶圣陶主编的《小说月报》,以其流畅的用韵和古典的音乐美,被盛赞为“替新诗的音节开了一个新纪元”,并为戴望舒赢得“雨巷诗人”的美誉时,我们很轻易就能看到新月派“三美”主张对诗人的影响。虽然后来诗人很快就“开始对诗歌底他所谓‘音乐的成分’勇敢地反叛了”(杜衡:《望舒草序》),但植根于本土的诗创作起程显然使戴望舒在选择更适合表现“现代人的现代情绪”的西方象征诗派的精神和技艺之时有了清晰的指向性,与李金发式盲目的模仿和无选择的移植有了质的区别。
戴望舒的诗歌创作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以《雨巷》为代表,以对我国古典诗歌意象和意境的成功化用、优美的音乐旋律及整体的象征意味,显示了诗人良好的古典文学素养和初步整合中西诗歌精神的努力;第二阶段以《我的记忆》为代表,诗人放弃了早期对诗歌韵脚的生硬拼凑和音乐化追求,宣称:“诗不能借重音乐”,“诗的韵律不在字的抑扬顿挫上,而在诗的情绪的抑扬顿挫上”,用内在的情绪的节奏来取代字句的节奏,是具有散文美的自由体现代诗,即“用现代的词藻排列成的现代诗形”,以表现“现代人在现代生活中所感受的现代情绪”,一方面摆脱了新月诗派陷入格律化泥沼的弊病,一方面去除了初期象征派怪异的“神秘”气息,为自己找到了“最合脚的鞋子”,这一时期是他诗歌创作的丰收期;抗日战争开始后,戴望舒的诗歌创作进入第三个阶段,诗人开始为民族的解放战争呐喊鼓呼,创作与民族命运、时代情绪紧密结合,诗风积极明朗,情调较为高昂。
教材所选《寻梦者》及《乐园鸟》均为诗人第二阶段的创作,所表现的正是诗人“在这个时代做中国人的苦恼”。如果说李金发的创作还有“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成分,因完全脱离民族心理和时代美感而不为更多人所接受的话,那么,“现代诗派虽然没有直接反映尖锐而严峻的现代社会现实,但在将现代意识诗化为艺术感觉方面却最终促成了新诗向内心体验与个性自我袒露的转移,将现代人的精神深层揭示得更为绵密、细腻与繁富,打开了比现实生活广阔十倍的心灵空间,在更高层次上开掘了与现实的联系。”(罗振亚:《中国现代主义诗歌史论》,P94,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年版)作为现代诗派的旗手,戴望舒真正以一个现代知识分子对个体内心的深入探索,实现了对一个群体“现代情绪”的表达:“生在这悲哀的时代”,“像我们这年岁的稍稍敏感的人,差不多谁都感到时代底重压在自己底肩仔上,因而呐喊,或是因而幻灭”(杜衡:《望舒草序》),现实的追求“幻灭”之后,诗人躲进自我内心世界,以文学上的纯艺术追求对抗外界的严酷。在他的笔下,多是一些孤独的失路人的形象:寻梦者、单恋者、夜行人„„,他对自己以及自己所代表的这一知识群体在时代的十字路口找不到出路的,悲苦、哀愁、彷徨、迷惘的心灵世界的深入剖解,正体现出这些“小处敏感,大处茫然”的人们的幻灭和幻灭中仍葆有的对理想的不懈追求,虽然那理想并不明朗,虽然追求的过程中不停地有怀疑,有疲惫,但就象那只“春,夏,秋,冬,/昼,夜,没有休止”地飞着的“乐园鸟”一样,不曾彻底放弃过希望。
二、《寻梦者》:孤独而执着的追梦人
现代诗派在20世纪30年代的中国出现,有着必然的时代背景和现实因素,一方面是彻底反封建的“五四”新文化运动后,整个民族民主自由精神的张扬和个性解放要求的高张,一方面是继之而来的大革命失败所导致的白色恐怖与社会动荡,在血腥的社会现实面前,曾高扬反封建的、民主自由平等旗帜的现代知识分子陷入了普遍的虚无幻灭悲观情绪中,对于社会发展、个体价值都失去了判断力,充满了彷徨无路的失落感。由于缺乏与残酷现实直接对抗的勇气,而退回自我内心,用所谓“纯诗”的构制来抚慰个体“受伤的灵魂”,发出心灵的哀声,然而,这样一群敏感而脆弱的诗人,又不屑于作郭沫若“狂叫”、“直说”式的“自我表现”,认为:“一个人在梦里泄漏自己底潜意识,在诗作里泄漏隐秘的灵魂,然而也只是像梦一般的朦胧的”,诗歌创作的动机在于“表现自己与隐藏自己之间”, 追求诗情表现的朦胧含蓄美,而诗歌创作充满暗示、象征,对个体情绪的表达“幽微精妙”,充满曲折隐晦的朦胧美的法国象征派诗歌,无疑极大地暗合了诗人们的审美旨趣,成为他们创作借鉴的首选。
《寻梦者》中塑造的这个不屈不挠的、以生命的代价来换取梦想实现的“寻梦者”形象,正是诗人所代表的一部分现代知识分子在当时的情绪的集中体现,他们有自己的“梦”,虽然诗人并不明确地知道这“梦”的确切指向和清晰内涵,但它一定代表着人生的光明、希望和一切的美好:“它有天上的云雨声,/它有海上的风涛声,/它会使你的心沉醉。”并坚信“把它在海水里养九年,/把它在天水里养九年,”经过不懈的、坚韧的追求和探索之后,“梦会开出花来的,/梦会开出娇妍的花来的”,虽然是“在你已衰老了的时候”,但一定要有“梦”,一定要坚信这“梦”之“花”的“开绽”,这是一个执于理想,且不曾妥协的形象。这个孤独执着的追梦人形象,代表了当时部分现代知识分子在失望中挣扎、在痛苦里求索,既忧郁彷徨、又不懈追求的典型心态。
三、《寻梦者》阅读提示与指导
本诗最大的特色,不仅在于诗歌感知与表述上的情感物象化,更在于全诗叙事框架的建构和对话式情境的设置,此外,朴素纯真的民间意象的引入、清新自然的现代口语的使用和诗人主体现代情绪的渗透,实现了诗歌的整体象征性。也即,诗人将自己的主体生命感悟投射在淳朴的民间意象“金色的贝”之上,并将之衍生为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民间故事,通过抒情主体与“你”之间的亲切对话,在具体情节的娓娓叙述中,象征性地实现了对抒情主体情感的完美传达。
诗歌共八节,每节三行,以叙述性口吻展开,形成一个完整的叙事框架,甫一开篇,诗人直接表白自己对希望的信心:“梦会开出花来的,/梦会开出娇妍的花来的”,第三句则将自己的理想物化为“无价的珍宝”,即“金色的贝”。以后六节,相继叙述“珍宝”的所在(“在青色的大海的底里,/深藏着金色的贝一枚”),要想找到它,必将经历一个艰辛的旅程(“攀九年的冰山”、“航九年的旱海”),而后才有“珍宝”获得,“冰山”和“旱海”既是自然界的险阻,更象征了人生历程的磨难;“珍宝”的无上价值令人觉得欣慰(“它会使你的心沉醉”),然而寻宝的旅程到此并未结束,要实现“珍宝”的灿烂“开绽”,还需“把它在海水里养九年,/把它在天水里养九年”——四个“九年”,暗示了“梦”的难于获得和实现,在中国民间,“九”代表着至大至极,显然,“寻梦”的旅程是艰辛而漫长的,然只有经历了这曲折和磨难,那“金色的贝”才终于吐出了“桃色的珠”,“寻梦者”的理想终于实现了:“一个梦静静地升上来了”;最后一节与篇首呼应:“你的梦开出花来了。/你的梦开出娇妍的花来了”,实现了首尾相连的圆圈式抒情,使抒情主体的情感在统领全诗的基础上实现了升华和深化,诗人对理想的执着追求体现无遗。要注意的是,抒情主体在理想的追逐过程中并不一直葆有这乐观无畏,末句“在你已衰老了的时候”,出现得如此地轻,然而它一下子连接起前面的“当你鬓发斑斑了的时候,/当你眼睛朦胧了的时候”,让人涌起无限的伤感:当理想最终实现之时,这“寻梦者”已经衰老了,付出了近乎一生的代价,这理想的追逐之旅中,也有了那么一点点无奈与疲惫。
诗歌这种艺术效果的获得,除了将主体情绪物化为民间代表美好的意象“金色的贝”、“桃色的珠”外,还表现在现代民间歌谣化口语的使用和对话情境的设置上。全诗八节,每节的前两句在结构上、语言上都大体一致,如“在青色的大海里,/在青色的大海的底里”,“你去攀九年的冰山吧,/你去航九年的旱海吧”,“把桃色的珠放在你怀里,/把桃色的珠放在你枕边”,„„等等,以相同字句的更迭复沓,强化诗歌的音乐性、抒情性,形成民间歌谣般和谐优美的基调,使情绪的表达完美无间地融合在这种基调里。此外,诗歌中设置了抒情主体与“你”之间的一个对话情境,抒情主体使用了平白朴素的日常化口语,以一种平等亲切的叙述口吻,如同长者对晚辈讲述故事般,将“寻梦”的艰辛历程娓娓道来,亲切自如而又含蓄蕴藉,将现代人执于理想不懈追求而又不免彷徨感伤的情绪表现得“幽微精妙”。
四、《乐园鸟》:一只寻求自由和理想的鸟
与《寻梦者》大体创作于同一时期的《乐园鸟》一诗,基本体现了诗人同样的情绪走向:仍是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徘徊、彷徨、忧伤,仍是在精神的困境中作困兽之斗,期待着有一天能从“永恒的苦役”中突围而出。这一只“乐园鸟”的身上,投射着“寻梦者”的身影,延续着“寻梦者”的灵魂,同样承载着抒情主体的生命体验和内在情绪。如果非要比较,我们得说,这一只“乐园鸟”,在长久的“没有休止”的、“永恒的苦役”般的飞行中,在上下苦苦的求索里,有些倦了,有些“寂寞”了,或者,有些颓废了、迷惘了、绝望了:“翻到那首差不多灌注着作者底整个灵魂的《乐园鸟》,便会有怎样一副绝望的情景显在我们眼前!在这小小的五节诗里,望舒是把几年前这样渴望着回返去的‘那个如此青的天’也怀疑了,而发出‘自从亚当夏娃被逐后,/那天上的花园已荒芜到怎样了?’的问题来。”作为戴望舒的挚友,杜衡的这一番话,对于我们理解诗人,理解诗人塑造的这只泣血飞翔的“乐园鸟”的内涵,显然具有重要的意义。
作为五千年诗骚传统里成长起来的中华子孙,历史上最伟大的浪漫主义大诗人屈原那瑰丽雄奇的艺术王国,那孤芳自赏、傲骨铮铮的自由人格,那对人生理想无悔地“上下求索”的精神力量,无不在现代诗人的骨子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他们的创作中,来自屈骚的意象、典故、香草美人时有所见,诗人戴望舒甚至其笔名都取自《离骚》:“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足见屈原及其人格力量对诗人的影响之深。《乐园鸟》中,那只“飞着,飞着,春,夏,秋,冬,/昼,夜,没有休止”的“华羽的乐园鸟”,显在的,亦是从屈子的《离骚》中飞出来的:“吾令风鸟飞腾,继之以日夜”,体现出现代诗人对自我理想苦苦求索的内在精神与先哲惊人的一致性。然而虽然这只“乐园鸟”从古代飞来,但既已进入现代时空,自然具备了更多的现代意味,那就是抒情主体不停的自我反省与自审:“这是幸福的云游呢,/还是永恒的苦役?”“这是神仙的佳肴呢,/还是为了对于天的乡思?”
一方面是对中国传统优秀诗歌意象和诗歌精神的继承及继承后的现代性创新,一方面是对西方现代文化及现代意识的引进,西方圣经文化的“原罪”意识、西方人对于天堂的向往和追求,也被诗人引入《乐园鸟》的创作中,这当然不是生硬的捏合与杂揉,而是诗人敏感地寻找到了中西文化两方在此处的精神契合点——都体现出人类对理想的执着探索和不懈追求,以及要达到理想的彼岸人类必将经受的重重艰难和痛苦,中西文化精神就这样被诗人成功地整合起来,诗的意境廓大了。然而,“自从亚当,夏娃被逐后”,人类费力心力想要重返的那片天堂、乐土,“那天上的花园已荒芜到怎样了?”诗人有对理想彼岸的真诚向往,然而又产生了疑问:自己所追寻的,是否就是那光明的前途?是否一定能到达那幸福的彼岸?诗歌因此更富于深刻的现代意味。
五、《乐园鸟》阅读提示与指导 本诗同样采用了情感物化的感知与叙述方式:诗中那只不倦地飞行的“乐园鸟”恰恰就是诗人自身心灵的外化,是主观情绪的客体对应物。同样要表达对于人生理想的苦苦追寻,《乐园鸟》依旧沿袭了《寻梦者》将主体情感投射于具体物象的艺术手法,同样采用了亲切自然的心灵对话的方式,以抒情主体对“乐园鸟”的“五问”,承续着屈原诗歌精神中的“天问”,完成了现代知识分子主体的心灵自审和情感自剖。
诗歌在形式上的刻意设置无疑有助于强化这种情感自剖和心灵反省的强度与深度:全诗共四节,每节五句,而每节的第三句都成为诗眼,强化出在追求理想的人生旅途中一个苦苦思索着的抒情主人公的形象,他面对“在茫茫的青空中”不懈追求着的“乐园鸟”——也即诗人自己思想的化身,以“华羽的乐园鸟”这一轻轻的呼唤,开始与“乐园鸟”之间反复的心灵交流,实际上则是主体灵魂的自我反思:这追求理想的过程,“这是幸福的云游呢,/还是永恒的苦役?”个体所追求的理想到底是什么?“是从乐园里来的呢,/还是到乐园里去的?”诗人不能给出一个明确的回答;而就在这不能确信的理想的追逐中,“在茫茫的青空中,/也觉得你的路途寂寞吗?”由于对时代大潮的脱离,现代个体在这孤独而漫长得似乎看不到尽头的路途中,不禁感受到了心灵的孤寂无依;假使理想就是那真的“乐园”,那么,“自从亚当,夏娃被逐后,那天上的花园已荒芜到怎样了?”个体的理想是否真的有那么的美好?是否真的是那理想的彼岸?在反复的呼唤中,抒情主人公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情感一层层深入,思索一层层强化,将诗人一方面执于理想的求索,另一方面又不时陷入彷徨悲观的矛盾心境表现得淋漓尽致。杜衡说《乐园鸟》最深切地体现出戴望舒的悲观,诚哉斯言!
六、孙玉石评《寻梦者》
七、刘孟沐评《乐园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