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海子还活着的话,今年他该53岁,已知天命。昨天是他的生日,明天是他的忌日。他是生在3月,走在3月。海子是属于春天的,正如他在诗里说的:“春天,十个海子全都复活。”为纪念海子,
虽然诗人在诗中想象着尘世的幸福生活,并用平白、温暖的话语表达了对每一个人的真挚祝福,但我们仍旧分明感到在那份坦诚的语气中隐含的忧伤。
诗的第一章中诗人描绘的是他想象中的尘世生活。“喂马,劈柴,周游世界”“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幅图景即便是尘世生活,也是一种充满诗意的田园牧歌式的尘世生活:实在却不乏闲适,清苦却不乏浪漫。如果抒情主人公真的可以在这幅图景的感召下走出封闭,摆脱孤独,那么的确可以算作“一个幸福的人”了。但是这一切憧憬却被“从明天起”限制住了,“从明天起”意味着“今天”的不如意、不幸福,今天的注定孤独、暗淡,注定无法融入尘世的幸福生活。
诗的第三章,抒情主人公把三个最世俗化也是最真挚飞祝愿留给了陌生的世人:“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获的幸福”,却以一句“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最终把自己隔绝到了尘世生活之外。“只愿”两字犹言幸福是你们的,“我”情愿独面大海,背对世俗。他把幸福的祝福给了别人,自己却难于在尘世找到幸福生活。联想两个月后诗人的自杀,读者内心也会涌现一份悲凉。
所以这首诗初读来常常给人清新欢快的感觉,但是仔细品味,却会发现有种苦涩的泉水随诗句流过心底。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写于海子卧轨自杀前两个月。大海是海子诗中的核心意象,广阔浩荡,心旷神怡,生机勃勃,是安魂之乡,是搏斗之乡,是理想之乡,是海子作为“海之子”的精神归宿,是他可以找到真正的幸福感的地方。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当然是一种海市蜃楼,然而这是海子所能感受到的一种明丽的幸福感受。
作者海子,本名查海生,生于安徽省安庆怀宁县高河镇查湾村。1979年考入北京大学法律系。1982年开始诗歌创作。1983年大学毕业,分配至中国政法大学校刊编辑部工作。1984年调至中国政法大学哲学系任教。其主要作品有:长诗《但是水,水》、长诗《土地》、诗剧《太阳》(未完成)、第一合唱剧《弥赛亚》、第二合唱剧残稿、长诗《大扎撒》(未完成)、话剧《弑》及约200首抒情短诗。曾与西川合印过诗集《麦地之瓮》。他曾于1986年获北京大学第一届艺术节五四文学大奖赛特别奖,于1988年获第三届《十月》文学奖荣誉奖。2001年4月28日,海子与诗人郭路生(食指)共同获得第三届人民文学奖诗歌奖。
我们相信,海子是不死的,他永远活在诗里,活在我们的心里。在春天,当我们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时候,总会想起海子,想起他那美丽而动人的诗句。
《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令人产生幸福想象的表面之下,隐藏着不安定的因素,隐藏着威胁着这个美丽世界的因素。反向阅读不可避免地会触及这些因素。可是,我们为什么要去触及甚至去追究这些因素呢?我们为什么要这么扫兴呢?我们为什么要逆着这首诗去读,而不是顺着这首诗去读呢?
海子这首诗本身,也许就是“反着说”的,那么如果我们“反着读”,恰好倒是顺正了。
为什么会在自杀前不久写这样一首诗呢?有一位朋友和我通信时谈起过这个问题。几年前我编选的《中国新诗:1916—2000》(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年)出版后,她以为应该把海子的这首诗选进去;我现在想起来,就写信去问她对这首诗的具体意见。谈到自杀和“幸福之诗”的关系,我觉得她说得非常好,抄录在这里:“首先,海子当然知道,或者有时也羡慕,尘世的幸福;不过我想他没有得到。其次,是不是在那段时间,他的精神压力已经很大,所以写了这首诗,像一份保证书,或者一种心理暗示,为自己找一个短暂的出口。也许只有在诗人自身状态和写出来的文字之间存在一个如此巨大的反向拉力的情况下,那些美好而空洞的祝福——愿你有个灿烂的前程,愿有情人终成眷属——才可以被理解和接纳。在祝福世界的时候,他也祝福自己。也许他要的是一种解脱。这就像一首在绝望的时候唱起的赞美诗,如果其中有绝望,那一定是彻底地绝望了。”
不过,理解“绝望的时候唱起的赞美诗”,可以把焦点放在“绝望”上,也可以放在“赞美诗”上。也就是说,我们还是可以顺着这首诗来读。我们还是可以从正面来接受这首诗。我们还是可以承认这个明媚的`世界和幸福的许诺。
我们为什么就不能这样认为:做一个幸福的人就是一个决定?如果我决定做一个幸福的人,就有可能做成一个幸福的人?海子没有做到,也许是因为海子太相信自己是一个“野蛮而悲伤的海子”了;但这或许并不应该妨碍海子诗的读者,那些广大的普通读者,去相信一个决定的力量,去尝试一个决定的实现?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不值得试一试吗?
给自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不值得试一试吗?
这首诗以朴素明朗而又隽永清新的语言,唱出一个诗人的真诚善良。抒情主人公想要做“一个幸福的人”,愿意把“幸福的闪电”告诉每一个人,即使是陌生人他都会真诚的祝愿他“在尘世获得幸福”。诗人想象中的尘世,一切都那样新鲜可爱,充满生机与活力,字里行间透出积极、昂扬的情感。整首诗乍看是以淳朴、欢快的方式发出对世人的真诚祝愿。
诗人的孤独并不是由于他先于大众觉醒而导致的游离群体的孤独,而是他有意把自己关注生存的困境和文化的困境中与世隔绝而导致的个人的孤独,他的孤独不是来自社会,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旷古的悲剧情结的体现。
海子的孤独与悲凉感在他的很多诗歌(《死亡之诗》、《七月的大海》、《春天十个海子》、《思念前生》、《明天醒来我会在哪一只鞋子里》等等)中都有流露,如《死亡之诗(一)》:
漆黑的夜里有一种笑声笑断我坟墓的木板
你可知道。这是一片埋葬老虎的土地
正当水面上渡过一只火红的老虎
你的笑声使河流漂浮
的老虎
断了两根骨头
正当这条河流开始在存有笑声的黑夜里结冰
断腿的老虎顺流而下,来到我的
窗前。
一块埋葬老虎的木板
被一种笑声笑断两截
诗人仿佛就是一只独来独往的老虎,勇猛却孤独,不能融入人类的群体之中,只好拖着伤痕累累疲惫的身躯独自行走在人世间,茕茕孑立。
海子生前的好友、诗人西川曾回顾说:“海子没有幸福地找到他在生活中的一席之地。这或许是由于他的偏颇。在他的房间里,你找不到电视机、录音机、甚至收音机。海子在贫穷、单调与孤独中写作,他既不会跳舞、游泳,也不会骑自行车。”从中我们可以体会到海子在献身诗歌事业的同时是以牺牲尘世的日常生活为代价的。在《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中,诗人终于开始拟想尘世的幸福生活。然而,海子是一个沉湎于心灵的孤独之旅的诗人。他所追求的“大诗”的理想,他对真理和永恒的超越性探究,他对生命的终极存在的关怀与眷顾,在某种意义上是与世俗生活无法共存的。因此,这首《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表达的“在尘世获得幸福”的憧憬,只存在于诗人一时间的想象中。他把祝福更多地留给了世人,而诗人自己却没有(或不愿)找到尘世的幸福生活。
《三月殇——评海子的短诗》:“人们说这首《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是海子诗篇中最明朗、最温暖的一首。诗中有许多充满希望的字眼……但是,在温暖的春天里,隐藏着冬天的讯息——一种隐隐作痛的危险与悲凉。原来这一切都是从明天起,而明天,诗人在哪里呢?他给每一个陌生人祝福却唯独带走了自己。尘世的幸福到底与海子无干,‘春暖花开’只是诗人临行前的赠品。”
刘真福《<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赏析》:有人分析海子说:“柔弱的第一自我和强悍的第二自我的长时间的冲突,使他的诗一再出现雅各布森所说的‘对称’。”所谓“对称”,无非指二重人格。也就是说,体现出外弱而内强的特点:诗之表有柔弱的外象,“喂马,劈柴,周游世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词情轻柔而清淡,此诗之婉约风派者也;然而诗之心也有强悍的本质,言词的。背后隐藏着一颗崇高、骄傲的心,“只愿面朝大海”,让人们看到海边站立着一位遗世独立的诗人形象,那是自封王者的形象。这种二重人格还可细分出:对众人和世俗生活的亲近与排拒,对现实生活体验的喜悦与悲忧,在文情表现上的直致与含蓄……作进一步提炼,大约有三重意识:世俗意识,崇高意识,逃逸意识。这三重意识排在一起不太“和谐”,正好表明海子这首诗在情感的清纯、明净、世俗化的背后蕴蓄羞某些复杂性、矛盾性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