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漂亮的编辑为大伙儿整理的亲历齐奥塞斯库时代精选3篇,希望对大家有所帮助。
齐奥塞斯库本人曾历经苦难,小时候经常打着赤脚,在村里念小学时买不起课本,只能借用别人的书,放学后还要去地主家打小工,勉强念完小学后,就离家当了童工,独自谋生。因此,当他1965年上台执政时,比较注意深入群众,体察民情,全国的城市农村,几乎都留下了他的足迹。但就是这样一个穷苦出身的人,自从有了不受约束和监督的绝对权力之后,竟过起了帝王般的奢侈生活,迈向了骄奢腐败的不归路。
为了个人享受,齐奥塞斯库在文物保护单位──原罗马尼亚国王的夏宫旁修建了自己的别墅,夏宫因此停止对外开放。他的住处不仅周围戒备森严,外出时乘车经过的路段也都实行,禁止其他车辆通行。
齐奥塞斯库还在全国各县都至少有一个别墅、招待所或狩猎木屋。在众多的“行宫”中,利用率最高的要数位于黑海海滨的海王星休养站和首都布加勒斯特北郊的斯纳科夫别墅。每年夏季,齐奥塞斯库都在海王星休养站办公并接待外宾,为此这里也有了“夏季首都”之称。许多外国政要如阿拉法特等,都曾在此受到齐奥塞斯库接见。
此外,喜欢打猎的齐奥塞斯库经常把冬季狩猎作为接待来访外国首脑的一个项目,山区一些狩猎木屋因此成为接待贵宾的重要场所,也是总书记光顾得比较多的“行宫”。
其家属不仅在首都拥有数幢宅邸和别墅,在全国各地还拥有多幢别墅,家族成员每年花数十万美元从国外购买进口首饰、化妆品、食品和各种用品,甚至连他们养狗的食物和疫苗都是进口的。
齐奥塞斯库的子女过生日时,往往从新加坡和泰国订购特种兰花,用专机空运回来,这些兰花每束价值180美元,费用却从罗马尼亚内务部开设的驻外公司特别基金中支付。齐奥塞斯库的小儿子尼古在美国拉斯维加斯和迈阿密狂赌滥饮,一次就输掉了罗马尼亚国内17匹纯种阿拉伯马,经费都是来自罗马尼亚内务部设在纽约的公司。
1989年12月,齐奥塞斯库夫妇在一座简陋的军营,被“特别军事法庭”判处死刑并迅速处决,罪名为屠杀六万人民、海外存款超过10亿美元(这两项指控后来查证系子虚乌有)、破坏政权罪、破坏公共财产罪、损坏国民经济罪等。
这位统治罗马尼亚25年的绝对权力者,同时也是一位彻头彻尾的腐败者,最终难逃覆亡的下场。同时倒下的,还有罗马尼亚共产党的执政地位。摘自《文史参考》
落荒而逃
1989年末,齐奥塞斯库从伊朗访问归来,发现罗马尼亚西北部蒂米索拉的动乱闹大了,并一发不可收拾,逐步向全国蔓延。具有雄辩演讲能力的齐奥塞斯库想再次发挥这种威力。
12月21日中午12点,齐奥塞斯库在党中央广场召开了大规模的群众大会。十万人前来参加大会。齐奥塞斯库和夫人埃列娜出现在党中央大厦阳台上,他情绪激动地说:“要坚决打退外国的干涉和蒂米索拉流氓集团的动乱。”突然,广场某个角落喊出了一声:“打倒齐奥塞斯库!”人们震惊了。齐奥塞斯库刚举起的右手,在空中停住了。电视转播中断了,留下了齐奥塞斯库举起右手的定格画面。
一会儿,电视转播又恢复了,齐奥寒斯库以提高人们的工资福利结束了讲话。可是,“蒂米索拉!蒂米索拉!”的呼叫声,“打倒杀人犯!”的口号声和嘈杂声汇成了一片。武装警察包围了四周的街道,军官向群众喊话,命令他们散去。国防部长米列亚亲临指挥,他下令:“不准向人群开枪!”但是,市长丁卡亲自跑到前线来传达“最高统帅”的命令:“可以开枪,朝天开枪,先警告,如果不成,向腿部开枪!”
不愿向群众开枪的米列亚在上下一起施加的压力下自杀了。齐奥塞斯库谴责他是“叛徒”,并且当天广播公布了他“畏罪自杀”的消息。军心震撼了。国防部第一副部长斯登古雷斯库上将没有按齐奥塞斯库的意旨去拦阻群众,维持秩序,反而壮起胆来“背叛”了他,偷偷下令军队撤回军营,给了齐奥塞斯库致命的一击。示威民众的情绪更加激昂,一起向党中央大厦冲击。终于,齐奥塞斯库夫妇和中央要员抵挡不住,撤离了党中央大厦。12月22日中午,一架超载的“海豚型”直升机从大厦顶上起飞,飞向斯纳果夫别墅。飞机上除了齐奥塞斯库夫妇,还有总理曼内斯库、中央常设主席团委员博布、秘密警察头领尼亚果伊将军等。飞机先在斯纳果夫作了停留,曼内斯库和博布在这里下了飞机。22日晨,直升机降落在博特尼。
逃亡途中
布加勒斯特医生尼占拉・德卡,驾驶一辆达契亚牌汽车,行驶在通向博特尼机场的一条破旧公路上。一位身穿灰色衣裳的高个子男人拦住了汽车。这是埃列娜的警卫、安全官员伊万・马里安。尼亚果伊对德卡说:“把车钥匙给我。”德卡不肯给:“不,我驾驶。”齐奥塞斯库上了车,坐在司机旁边的座位上。埃列娜和尼亚果伊坐在后座,马里安没有再上车。到了一个路口,尼亚果伊命令德卡说:“向右拐,朝特尔戈维什蒂方向走!”
这时,全国各地通过电视广播,在刚成立的政权机构救国阵线的指挥下,已经形成了一个抓捕齐奥塞斯库的天罗地网。运载齐奥塞斯库夫妇的车来到弗格雷什蒂乡时,车子抛锚了。在一家居民门前,一位公民正在洗车。他叫尼・彼特利索尔。他的车是一辆黑色的达契亚车,牌照是2-DB-305。从弗格雷什蒂乡到特尔戈维什蒂市还有七公里。齐奥塞斯库一行换了彼特利索尔的车,继续往前走。
到了特尔戈维什蒂,尼亚果伊也下车另找门路了。这时,齐奥塞斯库已经完全变成一个被抛弃的孤家寡人。
车子来到乌尔米乡。彼特利索尔不知再往哪儿走了。他问已是走投无路的逃亡者的齐奥塞斯库:“你们怎么办?我把你们带到哪儿去?”这时也只能乱闯的齐奥塞斯库说:“往特尔戈维什蒂走,那里有一个医药作物种植场。”那其实是县植物保护监察局。彼特利索尔按齐奥塞斯库的意思,把汽车开进了离钢材厂五百米远的这个监察局。齐奥塞斯库和埃列娜下了车。
监察局总工程师报告了县警察局。之后,两位县交通警官把齐奥塞斯库夫妇带到了警察局,后又移交给对门的军事单位。
接受审判
齐奥塞斯库夫妇被捕后,为了尽快终止,伊利耶斯库根据前第一副总理伏依坎的建议,授权国防部第一副部长斯登古雷斯库成立特别军事法庭,对齐奥塞斯库夫妇进行审判。25日中午,斯登古雷斯库抵达特尔戈维什蒂空军中队军营。他部署空降兵把守在空军中队司令部各个关键部门,并命令把驻军司令部改装为临时审判厅,把一间办公室布置为医务室。
在医务室检查完身体后,约内尔大尉把齐奥塞斯库夫妇带到审判厅。
审判开始了。除了布加勒斯特来的两名军事法官,又从当地部队军官中挑选了三名陪审员。伏依坎作为列席旁听者坐在边上。齐奥塞斯库开始了同审判官的舌战。
波巴审判长:“您现在是在人民法庭面前。”
齐奥塞斯库:“除了大国民议会,我不承认任何法庭。”
审判长:“大国民议会已经解散了,现在已经是新的政权机构了。我们是按照救国阵线通过的新的法律,对您进行审判的。请你起立,罪犯。”
齐奥塞斯库:“您读一读国家的宪法!”
审判长:“我们读过了,用不着你来指示我们读国家的宪法。我们比你更了解宪法,你没有遵守它。”
齐奥塞斯库:“我不会回答任何问题。”
审判长:“……请检察院代表发言,进行。”
人:“我们面前的齐奥塞斯库・尼古拉和齐奥塞斯库・埃列娜两名罪犯,对罗马尼亚人民犯下了严重的罪行……由于他们犯下的以下刑事罪行,我们以罗马尼亚人民的名义,要求对他们判处死刑:屠杀人类罪,根据刑法357条第一款第三点;破坏国家政权罪,根据刑法第162条;破坏国民经济罪……”
齐奥塞斯库:“我只在大国民议会面前回答问题!我不承认你们这个法庭。我要说的就是:这一切都是彻头彻尾伪造的!除了大国民议会,我不会再回答任何一个字!”
审判长(对书记官):“请记下:我不承认对我的指责。”
齐奥塞斯库:“他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我们是不会签名的。”
审判长:“现在和罪犯齐奥塞斯库讨论一下。是谁下命令屠杀蒂米索拉民众的?……”
齐奥塞斯库:“我不回答。”
审判长:“在布加勒斯特,是谁下命令枪杀民众,枪杀青年的?”
埃列娜(愤怒地):“什么青年?”
检察官:“让齐奥塞斯库说说在瑞士的存款……”
埃列娜:什么存款?证据!证据!
齐奥塞斯库:“这是十足的挑衅!”
埃列娜:“这是多卑鄙的捏造!”
辩护律师:“……你为什么没有留在伊朗?他们可能为你提供政治避难……”
齐奥塞斯库(蔑视地笑着):“你们去这么想吧!至于我,就把我埋在这里,埋在我出生的地方!”
检察官:“你为什么要胆小鬼似地从党中央逃跑?”
齐奥塞斯库(愤怒地):“我没有这样的念头。是你们把我拉出党中央的,我是要向人民说话的!是你们把直升机调来的,不是我!”
审判长:“罪犯齐奥塞斯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齐奥塞斯库:“我不是罪犯!我是罗马尼亚总统,最高统帅,以后也是!我会在大国民议会和工人阶级代表面前回答问题!这里的一切都是制造者捏造的谎言,他们要把人民拖向毁灭罗马尼亚的火坑!”
审判长:“法庭休会进行最后的审议。”
秘密处死
审判长回来后,站起来宣判:“本法庭以法律和人民的名义,经过秘密协商,一致判决罪犯齐奥塞斯库・尼古拉和齐奥塞斯库・埃列娜死刑并剥夺全部财产,由于屠杀罪,根据刑法357条第一款第三点;破坏国家政权罪……1989年12月25日。”
听到宣判,齐奥塞斯库夫妇愤怒地站立起来。埃列娜大声斥责说:“那你们还搞这许多名堂干什么?”齐奥塞斯库愤慨地说:“你们搞这一套审判的骗人把戏干什么,你们早该把我们枪毙了!进行的人,可以任意枪杀任何人!
审判长宣布:“审判结束,法庭退席。”齐奥塞斯库大声喊道:“罗马尼亚将永远、永远生存下去!罗马尼亚万岁!自由罗马尼亚万岁!打倒叛徒1”激愤不已的齐奥塞斯库说:“这是多大的不公啊!……”他以他终身崇拜的诗圣柯什布克的大义凛然的诗句脱口而出:“宁愿雄狮般地战死疆场,决不做套着锁链的奴隶。”埃列娜似有所悟地说:“竟然都是我们身边的人!叛徒来自我们的身边……”突然。响起了斯登古雷斯库不容违拗的命令声:“把他们绑起来!先绑他,再绑她!把他们推出去,推到墙那边去!”卫队想把他们分开。埃列娜说:“不!我们战斗在一起,死在一起!”“好吧,这就算是他们最后的意愿吧!”斯登古雷斯库同意让他们一起赴死。
齐奥塞斯库夫妇被士兵架着拉出了院子。齐奥塞斯库随即哼起了《国际歌》。刚唱出了一句“起来,饥寒交迫……”他又喊起了口号:“打倒叛徒!自由独立的社会主义罗马尼亚万岁!历史会惩罚你们……”这时,子弹已向他射来。他趔趄了一下,然后,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埃列娜中弹后,“啊”了一声,朝前扑倒了。子弹呼啸着从四面八方向他们射来。霎时间,硝烟弥漫,他们身后的矮墙上尘土飞扬,地上的鲜血不住地往外流淌……担任罗马尼亚总统24年之久的齐奥塞斯库和他的伴侣埃列娜就这样被秘密地处决了,悲壮地死在了乱枪扫射之下,从而留给了世人无尽的追索和解读。
罗明是一个中文名字,本名叫拉穆鲁斯•布杜拉。1931年11月8日,罗明生于罗马尼亚一个农民家庭,1950年赴华留学,先后在清华大学学习汉语,在北京大学学习中国语言文学。此后的半个多世纪里,他几乎为所有罗马尼亚主要领导人和中国主要领导人作过翻译和陪同,如罗马尼亚的格罗查、乔治乌―德治、罗斯托伊卡、波德纳拉希、毛雷尔、齐奥塞斯库等,中国的、、刘少奇、、邓小平、、。此外,他还会见过和。2010年8月下旬,笔者前往布加勒斯特对罗明大使和他的夫人萨安娜女士(1950年与罗明一起来华留学,1956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历史系,是罗马尼亚著名的汉学家和历史学家)做了50余小时的访谈,本文是其中的一部分。
孔寒冰:20多年前,原苏联东欧国家发生了政治大地震,即所谓“剧变”。其中,罗马尼亚的剧变来势突然,过程和结果以血腥著称。党和国家主要领导人齐奥塞斯库及其夫人出逃未果,三天后被处死。我想请您结合罗马尼亚的社会发展,谈谈这个政治事件背后的漫长成因。
罗明:这是一个很有深度的问题。1989年的剧变只是一种结果,它的成因之种却是早年埋下的。在齐奥塞斯库之前,罗马尼亚共产党的主要领导人是乔治乌―德治。德治当党总书记的时候,特别是上世纪60年代上半期,罗马尼亚的国内情况和对外交往还是不错的。剧变之后,罗马尼亚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一方面批评罗共执政时期一无是处,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承认60年代时好像有一种春天覆盖罗马尼亚的感觉,社会发展的各个方面都有积极而良好的表现。可不幸的是,1965年3月,乔治乌―德治去世,齐奥塞斯库当选为罗共总书记后,罗马尼亚就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发展了。
孔寒冰:齐奥塞斯库为什么能当选为总书记?他是否一上台就全面改变了乔治乌―德治的路线、方针和政策?
罗明:关于前一个问题,毛雷尔(1958~1961年任大国民议会主席团主席,1960~1965年任党中央政治局委员)曾这样对中国总理说:“齐奥塞斯库之所以被选为党的总书记,是因为他是乔治乌―德治领导下党组织工作的助手,主要负责罗共的组织工作。因此,他比起其他领导人更熟悉党的各个部门。另外,他比较年轻。”当时,人们普遍认为他会同年纪较大的、有经验的领导人协商才作出重大决定。开始时,事实似乎也如此。比如,1968年苏联和其他四个社会主义国家侵犯捷克斯洛伐克时,齐奥塞斯库就坚持了独立自主的做法。在党中央大楼前面的广场(当时叫共和国广场,现在叫革命广场)上,向自动聚集在那里的罗马尼亚民众发表讲话。他讲话时,人们都鼓掌、欢呼。有这样的说法,那一天是齐奥塞斯库作为党的领导人最为光荣的日子,在民众心中,他成了民族英雄。
孔寒冰:齐奥塞斯库的个人特点是什么?
罗明:首先,他有很强烈的权力欲。正因如此,他做什么都很积极,很严格,有时甚至像打仗一样,而不是采取温和的方式。这使大家觉得很不舒服,都不是自觉自愿地参加这个工作。另外,他做事缺少灵活性,一旦认定要做什么事情,就不管任何特殊情况和不同特点,一定要达到目标。到后来,他年纪大了,而且患上了严重的糖尿病。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夫人――埃列娜•齐奥塞斯库对他和罗马尼亚社会发展的影响就越来越大了。
孔寒冰:埃列娜的影响主要是什么?
罗明:埃列娜觉得她的才智超越了任何人。比如,她有时会十分轻蔑地对外交官说:“你们算什么,我若不去那些国家,你们什么都干不成。”其实,她能到那些国家去,全因为我们这些外交官做了大量的工作,是罗马尼亚整个外交政策的结果。另外,她非常瞧不起科学家。其实,她本人就是科学院院士,在化学研究方面挺有名的。总之,外交部、科学院和其他一些部门都不在她眼里。在政治方面,埃列娜控制着内务部,又依靠内务部掌控着整个罗马尼亚。到上世纪80年代,几乎所有曾在国外学习过的外交官,不论他们多么忠诚于罗马尼亚,都被她清除出了外交部。留下来的都是些与国家安全部门有密切联系的人,都得听从她的话。不仅如此,埃列娜还负责罗共的组织部门。
我要强调指出的有两点。第一,人们现在说的共产党时代就是齐奥塞斯库的时代是不对的。第二,即使所谓共产党的时代,恐怕也分为乔治乌―德治和齐奥塞斯库两个阶段。我一直以为,要真正和正确地理解某人的性格、思想,就看他利用手中的权力做什么。乔治乌―德治在任时,几乎被所有罗马尼亚人认为是一个比较好的时代。齐奥塞斯库开始时在一定程度上继承了以前的政策,所以,罗马尼亚到70年代中期之前还带有乔治乌―德治时代的特征,但以后就在齐奥塞斯库一家的影响之下了,80年代表现得更为明显。
孔寒冰:在上世纪70、80年代,罗马尼亚有没有人对齐奥塞斯库的做法表示异议?
罗明:1985年戈尔巴乔夫上台,苏联那时遇到的困难不少,在这种背景下,世界上发生了许多变化,社会主义的改革也有了一些发展。但齐奥塞斯库不赞成改革。1968年,苏联为首的华约五国出兵捷克斯洛伐克,借口是后者在国内政策方面背叛了马克思列宁主义,放弃了苏联经验。所以,齐奥塞斯库做出决定,对内要严格控制整个社会,对外则继续奉行原来独立自主的外交政策。应当承认,当时这样做有一定的道理,但他后来一听到改革就反对。为此,党的宣传部门还根据齐奥塞斯库的意思专门列出了禁止使用的200个词语,如“团结”、“改革”、“集中”、“专制”、“独裁”,等等。
1989年12月马耳他会议之后,美国和苏联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东欧国家。罗马尼亚曾有人提议更换党的总书记。1989年召开的十四次党代表大会上,有一位年纪较大的老党员站出来说:“我们应当另外选一个总书记。”当时我也在场。他一方面强调指出,总书记过去是由党中央选举的,而现在是由代表大会选举产生,因此,要利用这次党代会的机会换选总书记。他批评说,齐奥塞斯库违背了党内民主,把自己的夫人提拔为政治执行委员会的委员,让自己的子女做总书记的候选人、继承人。但也有几个代表站起来反驳,包括萨安娜所在的研究所的所长和外交部的一位副部长等。其实,这几个人本也不是很愿意这样做,是埃列娜要他们表的态。
孔寒冰:您如何看待齐奥塞斯库本人?
罗明:齐奥塞斯库在落实政策方面没有灵活性。他主张民族、国家独立是正确的,但他采用的方式总让人觉得不妥。比如,1968年他在共和国广场上的讲话,尖锐地批评苏联,后来就有人说:“尼古拉,你这样继续批评苏联,明天他们就会侵略我们。”齐奥塞斯库知识比较浅薄,想利用这种强硬的做法成为世界“政治明星”,看得出来,他这样做都是为了他自己。
其实,当时有人提出要改选总书记,这是符合国际惯例的做法,可齐奥塞斯库不明白这一点。上世纪80年代,当这种趋势变得越来越清晰时,西方一些国际组织开始对齐奥塞斯库施加压力。比如,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向罗马尼亚贷款时,就常常提出这方面的要求。在这种情况下,齐奥塞斯库作了一个决定:罗马尼亚要把所有的国际借款都还清,不再听从这些国际组织的任何要求。当时,罗马尼亚国际借款的数额还是比较大的,齐奥塞斯库用7年多的时间还清了全部贷款,且国库里还存有30亿美元。但罗马尼亚人民却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们吃饭都有很大困难,民众过着非常可怜的生活。
萨安娜:那时,许多人包括我,都不明白为什么非要以严重损害人民生活水平的方式还债。于是,我就问罗明。他告诉我,借来的钱原本应投资在可以盈利的企业,盈利后再还债。可是,这些企业没用好这些资金。那个时代,罗马尼亚人民的生活真的很苦。我清楚地记得,当时买任何生活必需品都得排队,买汽油需要晚上去,早上才回来,买鸡蛋也得排几百人的队。齐奥塞斯库的小儿子尼库在我的故乡锡比乌当县委书记,感觉他对人民还是十分同情的。他天天出来逛商店,有一次,他看到商店里没有东西卖,就命令从那里经过的向国外运送食品的卡车停下来,把车上的东西运到商店里卖给居民。
孔寒冰:齐奥塞斯库的这个小儿子剧变之后的命运怎么样?
罗明:剧变后,他也被捕坐牢,1992年因肝硬化保外就医,出狱后1996年因病去世了。关于我们罗马尼亚人的那个悲哀时代,可以讲许多不堪回首的故事,短缺的东西还有很多。当时的电力供应不足,电视每天只能看上两个小时。有的工厂没有钱购买需要的新设备,有的甚至连基本建设都没法进行。
孔寒冰:这个时候齐奥塞斯库的个人权力已经没法限制了?
罗明:是这样的,过一会儿我再谈这个问题。我还记得罗共召开第十四次党代会,贵国中共中央代表乔石同志出席了。那时在公众场所,只要一提到齐奥塞斯库的名字,人们就得站起来拍手,一起喊:“齐奥塞斯库!罗马尼亚共产党!”乔石认为这样做是不对的,这样的党代会没什么实质性意义。
当时有人认为,既然第十四次党代会没能改变罗马尼亚共产党的这种状况,那就应当采取一些别的办法。第一,包括伊利埃斯库在内的一些资格老、有经验的人就自然而然地考虑到更换党的领导人。据我了解,当时有人告诉维尔德茨(曾当过政治局委员和部长会议副主席,本是很有影响力的人,但在当时已经被排除在党的领导集团之外),要推荐他当党中央的总书记。维尔德茨表示并不反对,但认为应该走合法的途径,也就是通过大国民会议,通过召开党中央会议来作出最终决定。然而,这个做法肯定行不通,这样的会议永远都开不成,因为由埃列娜操纵的机构马上就会有所反应。第二个办法,有人提出通过组织一个秘密协会来更换党的领导,罗马尼亚有过这样的尝试。第三个办法,通过自由欧洲广播电台向齐奥塞斯库政权施压,他们向该电台提供各种各样的批评齐奥塞斯库的资料。其中,批评最激烈的是农村城市化的问题。
孔寒冰:西方为什么会提出有关罗马尼亚的农村城市化问题?
罗明:因为这跟工业化和罗马尼亚的社会发展有密切联系。任何一个发达国家的农村人口比例不会超过7%,可罗马尼亚的比例是48%,而建国之初为52%。当时,大部分农村的厕所都在院子里,没有自来水,有的地方现在都还没电力。齐奥塞斯库想通过城市化改变农村的生活条件。
孔寒冰:(问罗明夫人)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萨安娜:按照我所了解的一些具体情况,第一,将农民所拥有的那200平方米土地占了盖楼房,让农民住楼房里面,农民当然很不高兴。因为他们一般都会养一些家畜,加上在那一小块土地上种的蔬菜等农作物,可以供应给城市居民。把农民的土地没收了,把他们放在几间小房子里,谁也不喜欢。第二,一些有历史意义的农村的消失,也意味着民间艺术的消失,当时有好多知识分子反对这一点。
孔寒冰:现在中国有些地方也在做罗马尼亚当时做的事情,引起了很多社会问题。但也确实存在着一些农村不改造难以发展的现实问题。所以,怎么做是关键。这种农村城市化持续了多长时间?
罗明:大概10年吧。
孔寒冰:在中国,近些年有人研究上世纪60年生的饥荒。我听父母讲,那时民众的生活是很苦的,以前叫做“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但也有一些研究气象的文献说,那三年的气象条件比平时还要好呢。学界的基本认同是刘少奇当时说的“不是天灾是人祸”。所以,我认为您刚才说上世纪80年代罗马尼亚的灾祸的原因是为了面子去还债,不借钱,一刀切。您能否再讲几个亲历的、比较典型的那时罗马尼亚人的生活片断?
罗明:我举一个小例子。有外地来客时,我们不得不招待他们吃肉,但商店买不到,怎么办呢?我跟马路对面的一个饭馆有些私人关系,当时去饭馆吃饭的人也不多。于是,每次我就从那里买一些还没有做熟的肉的半成品,但付的是成品的价钱。
萨安娜:那时我在罗共党中央的食堂吃饭。食堂每星期有一天可以在下午两点后卖一些东西。我通常就买奶酪,很咸的那种,还有一截肠子、一点奶油、一块黄油,有时也能买到一点水果。不过,能买到的东西实在不多,因为我们是下午2点钟进去,而党中央的工作人员12点就下来了,我们去时东西基本都卖空了。就那样,我们还是拼命地挤,有时只能买到一块已经臭了的奶酪――这可是我们一家一个星期吃的东西啊!
有件事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是圣诞节的第二天,我把家里的事都安排好了,就出去转转,看能不能买到什么东西。只见一个商店前面许多人在排队,一问才知道是在卖橘子。我排了一个多小时,家里的小外孙女就着急了,跑出来找我。轮到我时,售货员忽然把窗户关上,说“我不卖了”。我当时眼泪都快流下来了,懂事的小外孙女在旁边安慰我说:“外婆,您不要买了,我真的不喜欢吃橘子。”
生活虽苦,但苦中也有乐。一次排队买小鸡,人很多,队很长。我同时在构思一篇关于司马迁的文章,最后我只买到了两只瘦瘦的小鸡。把那两只小鸡拿回家后,那篇文章在心里也写好了。
孔寒冰:中国一直到上世纪90年代才把票、证取消了,在此之前也是什么都凭本或凭票。
萨安娜:在罗马尼亚,只有油票和糖票。一次,齐奥塞斯库乘车时看到路边有很多人排队,就问为什么排队。身边的人告诉他,商店下午可能卖肉。齐奥塞斯库就说:“要是外国人来了看见人们排队买东西,那怎么行,以后不许让人们在那里排队。”之后,布加勒斯特人排队买东西就得藏在路旁的树后面。
孔寒冰:当时,商品的匮乏除了还债的原因,还有别的吗?
萨安娜:还有出口,罗马尼亚的商品是以很便宜,甚至低于成本的价格卖出去的。
罗明:这也是齐奥塞斯库的思维方式。他的目标是不管以多低的价格,也要把罗马尼亚的商品卖出去,以还清债务。
萨安娜:后来我们到了澳大利亚才知道,罗马尼亚出口的东西有多便宜。比如,在超级市场,500克的罗马尼亚果子酱是25分,而英国的150克的果子酱是50分。罗马尼亚的鞋子、衣服都是几个美元就可以买到了。
我经常想起我们研究所最后一次基层党组织会议的情况。做完报告后,党委书记叫我们发言,可大家一句话都不说。当时在场的还有一个党委宣传部的人,他看见我们一点都不积极,也竭力鼓动大家表态讲话。最后,还是一个杂志社的社长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这是我参加的最后一次党组织会议,时间是1989年8月,最后在人们的无语中散了。那时候,我们的压力很大,人们感觉失去了希望。
罗明:接下来,罗马尼亚就出现了各种各样的主义、政党和团体,它们都希望改变政权。那些政党组织,有的同苏联有关系,有的是同西方国家有关系。
在那个时候,我同伊利埃斯库经常见面谈论局势。我们都认为,这样一些组织不会起决定性作用,不可能齐奥塞斯库一家的政权。应该有人民群众站出来,组织示威、游行、罢工等活动。据我了解,负责国家安全机构的一些人也认为有必要改换罗马尼亚的领袖,不然稳定、安全保证不了。1989年12月22日,布加勒斯特有许多工人出来示威游行,国家安全机构的一个将军(不是埃列娜任命的)下命令,国家安全部队退到军营,不参加任何活动。正因为如此,后来只有军队参加了一些镇压民众示威的活动。我举这个例子,就是想说明影响罗马尼亚社会剧变的势力是多种多样的。电视台在这一过程中也起了很重要的作用,负责电视台的都是些犹太人,他们通过电视节目实际上是引导了布加勒斯特事态的发展。
另外,20日在蒂米什瓦拉有一个牧师叫拉斯洛•特凯什,他既是罗马尼亚特殊机构的工作人员,又是匈牙利人。当时,他鼓动群众反对齐奥塞斯库政权,一些普通的工作人员要把他从教堂拉出去,而信徒们不赞成这样做。结果就发生了冲突,这个冲突扩大化,就发展成为蒂米什瓦拉革命。
萨安娜:群众反对齐奥塞斯库的态度,在最后一次人民代表大会选举时表现得非常厉害。1989年3月,在一个很大的机械制造厂进行人民代表选举,齐奥塞斯库是那个选区的候选人。通常,选举是从早上6点到晚上9点,可那天这个工厂的选举在早上9点左右就停止了,因为工人们投的票都是反对齐奥塞斯库的。这是罗马尼亚人民第一次有组织地表明对齐奥塞斯库的不满。
孔寒冰:有这样的说法,齐奥塞斯库的政权是家族式的统治。除了齐氏夫妇外,他们家族中还有其他人在党和国家机关占有比较重要位置的吗?
罗明:除小儿子尼库外,齐奥塞斯库还有一子一女,但他们都是比较正派的人。齐奥塞斯库还有两个弟弟当将军,一个是内务部警官学校校长,另一个是国防部副部长。他的一个妹妹在他的故乡当小学校长。其实,对于民众对他的这种个人崇拜,齐奥塞斯库的家人,甚至他的父母都不是很高兴的,他们觉得这不真诚。
孔寒冰:齐奥塞斯库形成的这种个人专断、家族统治的主要原因是什么呢?
罗明:这是一个历史过程,有很多因素。第一,要考虑到罗马尼亚人民还是很“东方”的,对领袖有崇拜的情结。第二,罗马尼亚共产党的组织和运行具有能够产生个人崇拜的特点。第三,我觉得齐奥塞斯库一方面继承了乔治乌―德治的一些好的政策,比如罗马尼亚在国际上的威信等,但另一方面也利用这些因素慢慢营造对他个人崇拜的环境。他可以随意任命任何官员,决定宣传的方式。
萨安娜:我也可以告诉你一些有关齐奥塞斯库夫妇的情况。70年代时,每天早上齐奥塞斯库夫妇都带着两只大黑狗来到罗共中央大楼。我们去食堂吃饭时,会路过党中央大楼的门口,有时候看见齐奥塞斯库的车开进去,我们只是停下来等他开走了再走,也没有谁推我们、欺负我们,只是等等就行了。可到了80年代末,那里连走路或路过也不行。齐奥塞斯库夫妇来到之前,警卫就把路过的人推到墙边。一次我没带手表,包里放了一个小闹钟,不知道怎么搞的那个闹钟响了起来,结果遭到了警卫的严厉斥责。
孔寒冰:所以,也不难理解齐奥塞斯库夫妇最后的命运是那样的悲惨。
萨安娜:那时,罗马尼亚在各个方面都表现出对齐奥塞斯库的个人崇拜。例如,电视台的节目只有歌唱他的,一天好几个小时。我们还算幸运,能够看到中国的电视剧,像《红楼梦》、《三国演义》、《水浒传》、《济公》等,都是中国大使馆送给我们的。
我在研究所工作时,每年透过办公室的窗户都能看到各县给齐奥塞斯库夫妇送来的礼物,全是用卡车拉来的。接近他们的工作人员后来告诉我,送礼的来了后,埃列娜有时也下楼去看看,一边看还一边说:“让我看看都送了什么,某某县长就送给我这个玩意儿?他是个什么人,以后要注意……”于是,评价哪个县长的工作能力和功劳,就主要看埃列娜对送来的礼物满不满意。
另外,齐奥塞斯库觉得自己非常了不起,任何崇拜他都觉得不够。有好多人不敢反对他,像著名的经济学家马尼亚•曼内斯库院士见完齐奥塞斯库后,临走前还得吻他的手,以表示尊敬。可是,罗马尼亚没有这样的习惯呀。我还记得,有一次在走廊上见到档案库的一个工作人员,他负责收集外地给齐奥塞斯库寄来的信。他对我说:“我受不了了,那些人写信的时候也不知道用的什么词,那些词好得字典里都找不到了。一个人能接受这样的话语,表明他的脑子有问题。”我也认为,齐奥塞斯库能接受这种崇拜,而且还感到高兴,那不是正常的心理状态。
罗明:我在这里要补充一下。刚才萨安娜说齐奥塞斯库是一个自高自大的人,我觉得不应该以这样的修辞来形容他。我认为,齐奥塞斯库觉得权力就是一切,所以别人批评、谴责他的时候,他不觉得是攻击他本人,而是攻击他的权力。作为罗马尼亚共产党的总书记,作为掌握国家政权的人,他是不能触动的。
(作者系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中东欧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博导)
原载于《同舟共进》2012年第2期,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