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演出学生出身的交际花陈白露住在大旅馆,靠银行家潘月亭的供养生活。童年和学生时代的好友方达生闻知她堕落了,从家乡跑来“感化”她,让她跟自己结婚并随自己回去。但对社会和生活都已失望的陈白露拒绝了他。此时同楼的孤女“小东西”为了逃避蹂躏闯到她的房间,她虽全力救助,但终于还是被金八手下的人卖到青楼里,不堪凌辱而死。潘月亭也被金八挤垮,银行倒闭。陈白露慑于黑暗之浓重,看不见出路,黯然自杀。方达生则表示要与黑暗势力抗争,迎着日出而去。
剧本中心人物是围绕主要人物陈白露展览出来的,作者安排陈白露作为“穿线人物”,通过她带出来一个个人物来。剧本主要是通过陈白露寄居的豪华大旅馆,和小东西陷身的下等青楼为活动场景,将四方杂处的各色人等引进舞台,以展示各自性格,揭示社会风貌。选择这样的地点来展示“损不足以奉有余”的社会画面,也说明了作家艺术构思的巧妙。剧本中的人物除陈白露和方达生外,可分成两类:一方面联系着黑势力的代表金八、大丰银行的经理潘月亭、银行经理秘书李石清、富孀顾八奶奶、博士生张乔治、“面首”胡四以及旅馆侍役王福升等这些“有余者”;一方面联系着刚到城市不久的小东西、大丰银行书记黄省三、老***翠喜以及卖报的哑巴等这些社会的“不足者”。这样便把“有余”与“不足”两个世界的景象都展现在观众面前,让人们看到了一幅半殖民地都市社会的里外两面。上层社会的花天酒地、纸醉金迷,下层人民的食不果腹、卖身卖命的悲惨生活。
主题思想
一、剧本通过对半殖民地都市群丑的出色描绘暴露社会的黑暗糜烂。有工于心计的银行家潘月亭、卑躬屈膝的李石清、俗不可耐的顾八奶奶、洋奴张乔治等。这些都市群丑聚在陈白露的寓所里寻欢作乐,而又尔虞我诈,充分暴露了被金钱扭曲了的畸形人性。
二、描绘“不足”者的备受欺凌。“小东西”被卖进青楼;小职员黄省三走投无路毒死自己的孩子后自尽被救发了疯。剧本描写了他们的悲惨命运,也描写了他们善良、忠厚和倔强的品性。
剧本正是通过对都市群丑和下层被侮辱被剥夺者的描写,反映了20世纪30年代半殖民地中国大都市光怪陆离的社会生活图景,一方面是剥削者、“有余者”贪得无厌,醉生梦死;另一方面是被损害者、“不足者”备受侮辱。“有余者”和“不足者”形成强烈对比,表达了控诉“损不足以奉有余”的黑暗社会的主题。
结构
《日出》采用了“辐射式结构”以代替《雷雨》的“封闭式结构”。《日出》也有中心人物即陈白露,但整个戏的情节并不集中在陈白露等一二人物身上,而是分散在许多人物的日常生活和事变之中。但陈白露的悲剧命运仍不失为贯串全剧的一条情节线索。陈白露的情节有其本身的内容,陈白露在旅馆的生活,她和方达生的关系,她过去和诗人的爱情,她的自尽等。而作为一条“线索”,又串起了“人生的零碎。”有了陈白露和潘月亭的关系,就“辐射”出金八、潘月亭、李石清、黄省三“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情节。有了陈白露和“鬼”们打交道,就“辐射”出顾八奶奶、胡四、张乔治的生活横断面。有了陈白露救小东西,就“辐射”出写宝和下处的第三幕。原则是“花开几朵,各表一枝”,而由于陈白露这条线索的贯串,又使之具有戏剧结构的完整性。剧作家安排方达生来找陈白露后来离开旅馆作为全剧的引子,除了揭开陈白露竹均时代生活帷幕的一角外,又使整体感有所加强。
《日出》结构的又一特色是“略前详后”:陈白露在戏的一出场,已是交际花身份住在豪华的酒店里。“她穿着极薄的晚礼服……一种嘲讽的笑总挂在嘴角。神色不时地露出倦怠和厌恶。”总之,读者初次见到陈白露在内,她已处在堕落日久,逐步走向最后毁灭的阶段。整出戏(第一、二、四幕)都在写她不甘心堕落但又无力自拔。但是堕落以前的陈白露呢?《日出》交代得异常简略。我们只知道她原来叫竹均,“出身,书香门第……教育,爱华女校的高材生,父亲死了,家里更穷了,做过电影明星,当过红舞女……一个人闯出来,自从离开了家乡,不用亲戚朋友一点帮忙”除了这段跳跃式的身世概括以外,陈白露在第四幕里还告诉方达生她以前有过一次因平淡而失败的婚姻。丈夫是个诗人,后来似乎追求革命去了。但这种《伤逝》式的婚姻悲剧还是不能解释陈白露最初的堕落。她当初是怎么“离开了家乡”“一个人闯出来”,怎样从竹均变成白露的过程细节,《日出》是完全淡写了,这样“略前详后”的效果有三:一是读者(观众)不知道女主人公当初失足时是否曾有、以及有多少选择的余地;二是读者(观众)只看见女主人公今日堕落之苦且依然纯真,天良未泯,可以假设她身处污泥当是被无辜;三是既然女主人公只是受害者,那么谁应对这美女自杀的悲剧负责呢?显然是从主观与客观上找原因。《日出》的'强大生命力,不仅在于它深刻的思想,生动的形象,还在于它与内容高度和谐统一的新颖独特的艺术形式。
作品简介
《日出》以抗战前的天津社会为背景,以交际花陈白露为中心人物,以陈白露住的某大旅馆(惠中饭店)华丽的休息室和三等青楼(宝和下处翠喜的房间)为活动地点,写了黎明、黄昏、午夜、日出四幕,描写了20世纪30年代初期受到资本主义世界经济恐慌影响下的半封建半殖民地的都市里,日出之前,代表腐朽势力的上层社会在黑暗中“损不足以奉有余”的种种活动,和下层社会的悲惨生活。该剧表达了作者对现实生活强烈的爱憎和迫切期待东方红日的心情。
《日出》在严肃的悲剧基调中,有机地掺进了近乎滑稽的喜剧的嘲讽,在强烈的对照中,更加重了社会悲剧的色彩。全剧一方面通过陈白露与周围人事的碰撞、围绕去留问题,把一个走入历史末路的“新女性”内心深处的裂痕层层剥露出来;另一方面,又用潘月亭的公债投资活动、顾八奶奶和胡四肉麻的恋爱、小东西的不幸遭遇、翠喜的卖笑生涯、黄省三的惨剧等多条行动线索,交织成一幅五光十色的畸形都市生活画面。在戏剧场面频繁的转换中,作品不但善于以喜剧性的穿插来突显人物悲剧的命运,而且也常常以悲剧人物的出现来加强对反面人物喜剧性的讽刺和批判。如第二幕中,在被开除了公职的黄省三求告不成,反被潘经理打倒在地,气息奄奄地被人拖下台去之后,作品有意安排洋奴博士张乔治上场,摇头摆尾地以他的猎狗吃不到干净牛肉的“痛苦”为例,来感叹“在中国活着不容易”。鲜明的对照,不仅有力地控诉了“人不如狗”的黄省三的悲剧,还辛辣地讽刺了张乔治之类的无耻之处,揭露了他们的享乐生活正是建筑在黄省三等被损害、被压迫者的悲剧之上的剥削本质。从全剧说,剧作家在陈白露豪华的客厅里尽情讽刺鞭笞了上层剥削者的丑态之后,突然将戏转入“宝和下处”肮脏阴暗的一角,展露人间地狱的种种惨状,正如同在阔人们群魔乱舞寻欢作乐的喧嚣声中,突然插进了小东西和黄省三凄厉的哭诉和颤抖的哀告,都是剧作家根据艺术的辩证法,在悲剧与喜剧的巧妙交织中,凸现出对黑暗社会悲愤控诉的独特的艺术构思。
曹禺在写完《雷雨》之后,感到它有些“太象戏”了,同时思想上也受到了左翼文坛更多的影响,于是创作了思想意识更加明确、手法也较为自然的《日出》。
《日出》是曹禺的第二部剧作,写于1935年,作者当时在天津河北女子师范学院任教。据曹禺女儿万方回忆,曹禺当年为了能在作品中真实描写翠喜的境遇,甚至扮作唱数来宝的艺人混入青楼体验生活。
〔潘月亭由中门进。
潘月亭 石清!你回来了。
李石清(恭谨地) 早来了。我听说您正跟报馆的人谈天,所以没敢叫人请您去。
潘月亭 李太太有事吗?
李石清 没有事,没有事。(对李太太)你还是进去打牌去吧。
〔李太太由左门下。
李石清 报馆有什么特别关于时局的消息吗?
潘月亭 你不用管,叫你买的公债都买好了吗?
李石清 买了,一共二百万,本月份。
潘月亭 成交是怎么个行市?
李石清 七七五。
潘月亭 买了之后,情形怎么样?李石清我怕不大好。外面有谣言,市面很紧,行市只往下落,有公债的都抛出,可是您反而
潘月亭 我反而买进。
李石清 您自然是看涨。
潘月亭我买进,难道我会看落?
李石清(表示殷勤) 经理,平常做存货没什么大危险,再没办法,我们收现,买回来就得了。可现在情形特别,行市一个劲儿往下跌。要是平定一点,行市还有翻回来的那一天,那您就大赚了。不过这可是由不得我们的事。
潘月亭(拿吕宋烟) 你怎么知道谣言一定可靠?
李石清(卑屈地笑) 是,是,您说这是空气?这是空户们要买进,故意造出的空气?
潘月亭 空气不空气?我想我干公债这么些年,总可以知道一点真消息。
李石清(讨好地) 不过金八的消息最灵通,我听说他老人家一点也没有买,并且
潘月亭(不愉快) 石清先生,一个人顶好自己管自己的事,在行里,叫你做的你做,不叫你做的就少多事,少问。这是行里做事的规矩。
李石清(被这样顶撞,自然不悦,但极力压制着自己) 是,经理,我不过是说说,跟您提个醒。
潘月亭 银行里面的事情,不是说说讲讲的事,并且我用不着你提醒。
李石清 是,经理。
潘月亭 你到金八爷那儿去了吗?
李石清 去过了。我跟他提过这回盖大丰大楼的事情。他说银行现在怎么会有钱盖房子?后来他又讲市面太坏,地价落,他说这楼既然刚盖,最好立刻停工。
潘月亭 你没有说这房子已经订了合同,定款已经付了吗?
李石清 我自然说了,我说包给一个外国公司,钱决不能退,所以金八爷在银行的存款一时实在周转不过来,请缓一两天提。
潘月亭 他怎么样?
李石清 他想了想,他说“再看吧”,看神气仿佛还免不了有变故。
潘月亭 这个流氓!一点交情也不讲!
李石清(偷看他) 哦,他还问我现在银行所有的房地产是不是已经都抵押出去了?
潘月亭 怎么,他会问你这些事情?
李石清 是,我也奇怪呢,可是我也没怎么说。
潘月亭 你对他说什么?
李石清 我说银行的房地产并没有抵押出去。(停一下。又偷看潘的脸,胆子大起来)固然我知道银行的产业早已全部押给人了。
潘月亭(愣住) 你谁跟你说押给人了?
李石清(抬起头) 经理,您不是在前几个月把最后的一片房产由长兴里到黄仁里都给押出去了吗?
潘月亭 笑话。这是谁说的?
李石清 经理,您不是全部都押给友华公司了吗?
潘月亭 哦,哦,(走了两步)哦,石清,你从哪儿得来这个消息?(坐下)怎么,这件事会有人知道吗?
李石清(明白已抓住了潘月亭的短处) 您放心放心,没有人知道。就是我自己看见您签字的合同。
潘月亭 你在哪儿看见这个合同?
李石清 在您的抽屉里。
潘月亭 你怎么敢
李石清 不瞒您说,(狞笑)因为我在行里觉得很奇怪,经理忽而又是盖大楼,又是买公债的,我就有一天趁您见客的那一会工夫,开了您的抽屉看看。(笑)可是,我知道我这一举是有点多事。
潘月亭(呆了半天) 石清,不不这不算什么。不算多事。(不安地笑着)互相监督也是好的。你请坐,你请坐,我们可以谈谈。
李石清 经理。您何必这么客气?
潘月亭 不,你坐坐,不要再拘束了。(坐下)你既然知道了这件事,你自然明白这件事的秘密性,这是决不可泄漏出去,弄得银行本身有些不便当。
李石清 是,我知道最近银行大宗提款的不算少。
潘月亭 好了,我们是一个船上的人啦。我们应该互相帮助,团结起来。这些日子关于银行的谣言很多,他们都疑惑行里准备金是不够的。
李石清(故意再顶一句) 的的确确行里不但准备金不足,而且有点周转不灵。金八爷这次提款不就是个例子吗?
潘月亭(不安地) 可是,石清
李石清(抢一句) 可是,经理,自从您宣布银行赚了钱,把银行又要盖大丰大楼的计划宣布出去,大家提款的又平稳了些。
潘月亭 你很聪明,你明白我的用意。所以现在的大楼必须盖。哪一天盖齐不管他,这一期的建筑费拿得出去,那就是银行准备金充足,是巩固的。
李石清 然而不赚钱,行里的人是知道的。
潘月亭 所以抵押房产,同金八提款这两个消息千万不要叫人知道。这个时候,随便一个消息可以造成风波,你要小心。
李石清 我自然会小心,伺候经理我一向谨慎,这件事我不会做错的。
潘月亭 我现在正想旁的方法。这一次公债只要买得顺当,目前我们就可以平平安安地度过去。这关度过去,你这点功劳我要充分酬报的。
李石清 我总是为经理服务的。呃,呃,最近我听说襄理张先生要调到旁的地方去?
潘月亭(沉吟) 是,襄理,是啊,只要你不嫌地位小,那件事我总可以帮忙。
李石清 谢谢,谢谢,经理,您放心,我总是尽我的全力为您做事。
潘月亭 好,好。哦,那张裁员单子你带来了吗?
李石清 带来了。
潘月亭 人裁了之后,大概可以省出多少钱?
李石清 一个月只省出五百块钱左右。
潘月亭 省一点是一点。上次修理房子的工钱,你扣下了吗?
李石清 扣下了,二百块钱,就在身上。
潘月亭 怎么会这么多?
李石清 多并不算多,扣到每个小工也不过才一毛钱。
潘月亭 好的,再谈吧。(向左门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来)哦,我想起来了,你见着金八,提到昨天晚上那个小东西的事吗?
李石清 我说了,我说陈小姐很喜欢那孩子,请他讲讲面子给我们。
潘月亭 他怎么样?
李石清 他摇摇头,说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件事。
潘月亭 这个混蛋,他装不知道,简直一点交情也不讲。……好,让他去吧,反正不过是个乡下孩子。
李石清 是,经理。
〔潘下。
〔李石清推中门进。李石清忽然气派不同了,挺着胸脯走进来,马褂换了坎肩,前额的头发也贼亮贼亮地梳成了好几绺,眼神固然依旧那样东张西望地提防着,却来得气势汹汹,见着人客气里含着敌视,他不像以前那样对白露低声下气,他有些故为傲慢。
…………
〔(胡四)整整自己的衣服,又向那穿衣镜回回头,理两下鬓角,正预备进右门。右门开了,由里走出潘月亭和李石清。
李石清(对潘) 里面人太多,还是在这儿谈方便些。
潘月亭 好,也好。
胡四(很熟稔地) 石清,你怎么现在还在这儿?还不回家去?
李石清 嗯,嗯。
胡四 潘经理。
潘月亭 胡四,你快进去吧。八奶奶还等着你说戏呢!
胡四 是,我就去。石清,你过来,我跟你先说一句话。
李石清 什么?
胡四(笑嘻嘻地) 我昨儿个在马路上又瞧见你的媳妇了,(低声对着他的耳朵)你的媳妇长得真不错。
李石清(一向与胡四这样惯了的,现在无法和他正颜厉色,只好半气半恼,似笑非笑地) 唏!唏!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胡四 没有什么说的,石清,回头见。
〔胡四很伶俐地由右门下。
潘月亭 请坐吧。有什么事吗?
李石清(坐下很得意地) 自然有。
潘月亭 你说是什么?
李石清 月(仿佛不大顺口)经理知道了市面上怎么回事吗?
潘月亭(故意地) 不大清楚,你说说看。
李石清(低声密语) 我这是从一个极秘密的地方打听出来的。我们这一次买的公债算买对了,您放心吧!金八这次真是向里收,谣言说他故意造空气,他好向外甩,完全是神经过敏,假的。这一次我们算拿准了,我刚才一算,我们现在一共是四百五十万,这一“倒腾”说不定有三十万的赚头。
潘月亭(唯唯否否地) 是……是……是。(但是没有等李石清说完,他忽然插嘴)哦,我听福升说你太太
李石清(不屑于听这些琐碎的事) 那我知道,我知道。我跟您说,我们说不定有三十万的赚头。这还是说行市就照这样涨。要是一两天这个看涨的消息越看越真,空户们再忍痛补进,跟着一抢,凑个热闹,我跟您说,不出十天,再多赚个十万二十万,随随便便地就是一说。
潘月亭(阻止他) 是你的太太催你回去吗?
李石清 不要管她,先不管她。我提议,月亭,这次行里这点公债现在我们是绝对不卖了。我告诉你,这个行市还要大涨特涨,不会涨到这一点就完事。并且(非常兴奋地)我现在劝你,月亭,我们最好明天看情形再买进,明天的行市还可以买,还是吃不了亏。
潘月亭 石清,你知道你的儿子病了吗?
李石清 不要紧,不要紧。(更紧张)我看我们还是买。对!我们就这么决定了。月亭,这是千载一时的好机会。这一次买成功了,我主张,以后行里再也不冒这样的险。说什么我们也不必拆这个烂污,以后留点信用吧。不过,这一次我们破釜沉舟干一次,明天,一大清早。我们看看行市,还是买进。
潘月亭 不过
李石清 我们再加上五十万,凑上一个整数。我想这决不会有错的。我计算着我们应该先把行里的信用整顿一下,第一,行里的存款要
潘月亭 石清!石清!你知道你的儿子病得很重吗?
李石清 为什么你老提这些不高兴的话?
潘月亭 因为我看你太高兴了。
李石清 怎么,为什么不高兴呢?这次事我帮您做得不算不漂亮。我为什么不高兴呢?
潘月亭哦,我忘了你这两天做了襄理了。
李石清 经理,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潘月亭 也没有什么意思。你知道我现在手下这点公债已经是钱了吗?
李石清 自然。
潘月亭 你知道就这么一点赚头已经足足能还金八的款吗?
李石清 我计算着还有富余。
潘月亭 哦,那好极了。有这点富余再加我潘四这点活动劲儿,你想想我还怕不怕人跟我捣乱?
李石清 我不大明白经理的话。
潘月亭 譬如有人说不定要宣传我银行的准备金不够?
李石清 哦?
潘月亭 或者说我把银行房产都抵押出去。
李石清 哦……
潘月亭 再不然,说我的银行这一年简直没有赚钱,眼看着要关门。
李石清(谄笑) 不过,经理,何必提这个?这不
潘月亭 我自己自然不愿意提这个。不过说不定有人偏要提,提这个,你说这怎么办?
李石清 这话不太远了点吗?
潘月亭(冷冷地看着他) 话倒是不十分远。也不过是六七天的工夫,我仿佛听见有人跟我当面说过。
李石清 经理,您这是何苦呢?圣人说过:“小不忍则乱大谋。”一个做大事的人多忍似乎总比不忍强。
潘月亭(睃他一眼) 我想我这两天很忍了一会儿。不过,我要跟你说一句实在话:我很讨厌一个自作聪明的人在我的面前多插嘴,我也不大愿意叫旁人看我好欺负,天生的狗食,以为我心甘情愿地叫人要挟。但是我最厌恶行里的同人背后骂我是个老混蛋,瞎了眼,昏了头,叫一个不学无术的三等货来做我的襄理。
李石清(极力压制自己) 我希望经理说话无妨客气一点,字眼上可以略微斟酌斟酌再用。
潘月亭 我很斟酌,很留神,我这一句一句都是不可再斟酌的客气话。
李石清(狞笑) 好了,这些名词字眼都可说无关紧要,头等货,三等货,都是这么一说,差别倒是很有限。不过,经理,我们都是多半在外做事的人,我想,大事小事,人最低应该讲点信用。
潘月亭(看李) 信用?(大笑)你要谈信用?信用我不是不讲,可是要看谁?我想我活了这么大年纪,我该明白跟哪一类人才可以讲信用,跟哪一类人就根本用不着讲信用的。
李石清 那么,经理仿佛是不预备跟我讲信用了。
潘月亭(尖酸地) 这句话真不像你这么聪明的人说的。
李石清 经理自然是比我们聪明的。
潘月亭 那倒也不见得。不过我也许明白一个很要紧的小道理,就是对那种太自作聪明的坏蛋,我有时可以绝对不讲信用的。(忽然)你知道你的太太跟你打电话了吗?
李石清(眩惑地) 我知道,我知道。
潘月亭 你的少爷病得快要死了,李太太催你快回家。
李石清(瞪眼望着潘,低声) 我是要回家的。
潘月亭 那好极了。我听说你还有汽车在门口等着你。(刻薄地)坐汽车回家是很快的,回家之后,你无妨在家里多多练习自己的聪明,你这样精明强干的人不会没有事的。有了事,我看你还可以常常开开人家的抽屉,譬如说看看人家的房产是不是已经抵押出去了,调查调查人家的存款究竟有多少。……不过我可以顺便声明一下,省得你替我再多操心,我那抽屉里的文件现在都存在保险库去了。
李石清(愤怒叫他说不出一个字) 嗯!
潘月亭(由身上取出一个信封) 李先生,这是你的薪水清单。我跟你算一算。襄理的薪水一月一共是二百七十元。你做了三天,会计告诉我你已经预支了二百五十元,不过我想我们还是客气点好,我支给你一个月的全薪。现在剩下的二十块钱,请你收下,不过你今天坐的汽车账行里是不能再替你付的。
李石清 可是,潘经理(忽然他不再多说了,狠狠地盯了潘一眼,伸出手)好,你拿来吧。(接下钱)
潘月亭(走了两步,回过头)好,我走了,你以后没事可以常到这儿来玩玩,以后你爱称呼我什么就称呼我什么,就像方才,你叫我月亭,也可以;称兄道弟,跟我“你呀我呀”地说话也可以;现在我们是平等了!再见。
〔潘由右门下。
李石清(一个人愣了半天,才由鼻里嗤出一两声冷笑) 好!好!(拿起钞票,紧紧地握着,恨恨地低声)二十块!(更低声)二十块钱。(咬牙切齿)我要宰了你呀!(电话铃响一下,他不理)我为着你这点公债,我连家都忘了,孩子的病我都没有理,我花费自己的薪水来做排场,打听消息。现在你成了功赚了钱,忽然地,不要我了。(狞笑)不要我了。你把我当成贼看,你骂了我,当面骂了我,侮辱我,瞧不起我!(刺着他的痛处,高声)啊,你瞧不起我!(打着自己的胸)你瞧不起我李石清,你这一招简直把我当做混蛋给耍了。哦,(电话铃又响了响。嘲弄自己,尖锐地笑起来)你真会挖苦我呀!哦,我是“自作聪明”!我是“不学无术”!哦,我原是个“坏蛋”!哼,叫我坏蛋你都是抬高了我,我原来是个“三等货”,(怪笑,电话铃又响了一阵)可是你以为我就这样跟你了啦?你以为我怕你,哼,(眼睛闪出愤恨的火)今天我要宰了你,宰了你们这帮东西,我一个也不饶,一个也不饶你们的。